撿到寶愛

◆台北 念恩

　　從小，我就告訴自己，長大要孝養父親，不孝養母親。然而因緣際會，我竟無法對父親克盡孝道，反而奉養母親至今。

　　自小父母都叫我「阿撿」，對兄弟姊妹則叫本名，我幼小心靈起了疑點，但不敢求證。十幾歲時，每次到隔壁理髮店剪髮，老闆娘總是說：「妳這條命是撿來的。」我問：「為何？」她都要我回去問母親。但每當我問起，媽媽也總是說：「不要理她說的話。」

　　母親原本柔弱，但嫁入舉債度日的家庭，生活壓力加上要扶養六個小孩，被塑造出堅強、火爆、急先鋒的個性。我偏偏是兄弟姊妹中反應最慢的孩子，以致生活中的應對進退，都趕不上母親的腳步，老惹她生氣：「怎麼生妳這麼笨的孩子！」而父親都會維護我：「她不是笨，是老實。」可惜父親常外出，少了保護傘的我幾乎是在被罵的日子裡長大。

　　父親希望每個孩子都能受良好的教育，而兄弟姊妹中只有我不需父親用鞭子逼，就主動、喜歡上學，因此很得父親疼愛。一心要栽培我的爸爸，只讓我專心讀書，不用工作。母親看不慣其他孩子為了幫忙還債辛苦工作，所以一看我放學回家就罵：「妳最敢，讓全家人辛苦付出，供養妳讀書。」雖然我戰戰兢兢的以優異成績完成五專學業，但我謝絕了父親要我繼續上大學的美意，選擇在外地工作，實則想逃避母親的數落。

　　在外工作二十年，覺得一切順遂之時，疼愛我的父親竟往生了；母親因喪夫之痛，整整哭了一年。深切悔恨「子欲養而親不待」的我，為了不要有第二次遺憾，翌年毅然辭掉台北高薪工作，選擇自家對面「事少、薪水也少」的工作，好就近照顧母親，陪她度過晚年。

　　回家與母親生活，是我惡夢的開始。除了因與母親的生活習慣、待人處世觀念差異迥大，常起爭執；最不能忍受的是，母親老愛罵：「怎麼生妳這麼撿角(沒用)。」尤其是我生病時，她都要奚落一番：「就是爸爸太疼妳，從小沒讓妳吃苦，妳才不能忍痛，稍微怎樣就要看醫生。」阻止我看病。但大姊感冒，她就擔心著急：「妳怎麼這麼可憐，就是小時工作太辛苦了，沒好好照顧妳。」這些話讓我怨恨不平，更懷疑我叫「阿撿」，真的是撿回來的。

　　這種生活持續三年，有一天我又生病了，同樣的戲碼下，我終於壓不住內心的怒火：「反正我就是沒妳的緣，得不到妳的疼愛，大姊才是妳的寶，大姊有權利生病，我就沒資格生病，就因為我是撿來的嗎？」母親聽完嚎啕大哭，也和盤托出我叫「阿撿」的原因：

　　母親說我是在父親至金門當兵後三天出生的，一出生就生病，不吃奶，嘴唇長水泡，全身黑，帶到各處看診，醫師都束手無策。「妳怎能了解沒有丈夫在身邊，要依賴公婆接濟生活而受限的辛酸？」原來阿嬤只給媽媽醫藥錢，沒車費的她只能抱著、背著襁褓中的我，徒步奔波。到了第三十五天，外婆告訴媽媽：「把孩子帶到台北的醫院看，若再看不好就放棄，讓她再出世吧！」母親清晨四點多便搭別人三輪車到台北等醫院開門，但九點多醫師看診後告知查不出病因。於是媽媽抱著我哭著從台北回家，外婆無奈：「妳該放手，讓她出世吧！」說完，把我放在門外的小棺材裡，「只有我捨不得，畢竟妳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，我把妳抱出來，哭了兩小時，竟感動觀世音菩薩示現和尚(註)把妳給救活了。」

　　(註：篤信觀音的媽媽說，當她哭得肝腸寸斷之時，突然有一位「和尚」出現門前，用手伸進我的喉頭摳挖，我當下吐出穢物，便甦活過來。)

　　聽完後我恍然大悟：母親是愛我的！她以至誠的母愛，感動觀世音菩薩示現和尚救活了我，而她在月子中抱著我千里迢迢尋醫，所受的折磨與痛苦，如佛陀所說，即使我這一生用肩扛母親到死，都報不完她的深恩啊！

　　爾後，雖然母親在我犯錯時，生病時，或不合其意時，一樣會用她慣性的話語責備我，但我不再頂撞她了——在全世界的人都放棄我的時候，唯有她不離不棄，她是我的大恩人，我們是彼此相依的寶愛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