洗刷污點

屏東　天空

　　如果沒有這一次慘痛的經驗，也許我的生命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。人不要怕跌倒，而是要怕沒有勇氣站起來。

　　我從小生長在純樸的農村家庭，父母忙於農事而無暇關照我的課業狀況，而我成天就只顧著吃喝玩樂，絲毫不懂體會父母的辛勞。上了國中之後，生活圈擴大，結交了一群同樣不愛唸書的朋友，翹課、爬牆、打架樣樣都做，學校處罰名單上，總少不了我的名字。這樣的生活模式持續了將近三年，直至畢業前夕，父親突然語重心長地對我說：「要不要讀書是你自己的事，做父母的只負責供應你的所需，未來的路還是要靠你自己做抉擇。」聽了父親一席話，內心有所體悟，知道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。於是在距離聯考的前兩個星期，我決定重拾書本，開始閉門讀書，結果果然沒有錄取好學校。

　　我背起行囊，一個人獨自在異鄉拼命苦讀，轉學考因為不慎填錯志願，轉入一所離家很近但比較差的學校，但老師的鼓勵讓我專心開始為日後的升學考試作準備。但在這個沒有讀書風氣的環境，時間過沒多久，我就開始放任自己，而且又再度和以前舊日好友混在一起，只是這一次，我的生命有了驚天動地的轉變。

　　我們每天跟著流動夜市四處跑，有流動攤販就能見到我們，年輕氣盛的我們不知天高地厚，常常惹事、四處東混西混，我們的「朋友」也越來越多，在還未發生重大事件時，我毫無危機意識，反倒引以為樂、以此為榮，喜歡享受這種要風有風、要雨有雨的生活。直到有一天，我們一夥人唱完KTV之後，在回家的路上和另一幫人發生了衝突，事隔幾天，我們一群人去尋仇，見到仇人二話不說拿起機車大鎖，砸對方的腦袋，機車大鎖就這樣成了殺人凶器，我和兩個朋友也以殺人未遂被告到少年法庭，接受審判。

　　開庭六次，我的父母從未出現過，想起父親昔日的訓勉，我知道他是要我為自己做的事負責。當別人的父母來探望孩子的時候，我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掉眼淚，兀自忍受孤獨的侵襲卻無能為力；當別人振振有辭地為自己辯駁時，我卻站在一旁懊悔，悔恨自己的生命為何會到這步田地，為什麼這個世界離我好遠好遠，我好像快被這個世界遺忘了，有誰能夠告訴我，到底該怎麼做呀！有人說：「勇者不流淚」，可是此時此刻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勇者，我只是個懦夫，因為我傷透了父母的心，我為自己犯下的錯不知流了多少眼淚，我很痛苦，我的生命該何去何從？

　　最後我被判保護管束。離開少年法庭之後，我很想改變自己，可是沒有方向，在我最徬徨無助的時候，沒有人來告訴我應該怎麼做，但我又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型態繼續重複下去，恰好此時朋友找我合夥開店，我心想或許可以多賺點錢，讓父母的生活好過一點，於是馬上投入這個工作。只是店裡環境複雜、龍蛇雜處，再加上內部協調紛亂，我覺得身心都好疲累，便決心把店收起來，原本以為苦心經營應該會成功的，最後終究還是失敗了，父母的心被傷得更深。懊悔、徬徨、憂慮成了我的最佳寫照，此時此刻母親對我仍不放棄，她對我說：「錢虧了就算了，最重要是朋友之間的感情不要因此而不合呀！」母親如此包容我，益發增加我的慚愧，內心感動無法言喻，我只能直捶心肝大喊：「我到底該怎麼做，有誰來告訴我呀！」

　　沒多久，我又再度重拾書本回到學校，但生活毫無方向，我只能選擇消極、沉默，我是一個斷了線的風箏，日日與蒼天為伍，默默無語。

　　老天終究還是給了我一個機會，讓生命再度轉變，表面上不復驚天動地，但卻是個深層翻轉。那年暑假，同學幫我報名大專青年福智成長營，短短六天時間，卻好像讓我在絕望的深淵中看到了一條繩子，有一股向上的力量把我往上拉拔，要把我帶到充滿希望的地方，我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方向。大專營回來之後，我繼續參加福智的成長課程—大專班，但經過一段時間又因為路途遙遠、課業繁重而常常沒有去，此時我又開始猶豫還要繼續上大專班嗎？正當我徘徊時，大專班老師的關懷為我開啟一扇向上的門，他們沒有因為久久不見我的蹤影而放棄了我，反而不斷地關懷、傾聽，一道暖流注入我心，當下我就決定要再回來上課。

　　幾次上課之後，我才發現大專班的老師不是用知識道理來教我們，而是用他們的「生命」來教我們，透過他們的生命經驗回顧與分享，讓我們更加確定自己未來要走的路，他們從來不會「要」我怎麼做，而是告訴我，他們是怎麼做的。記得老師曾說過，在生命過程中作選擇，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，只要自己認定了一個大方向，就不要輕言放棄，一旦選擇了，就要用心去體驗，才能了解生命真正的內涵。在人生無限的生命旅途，每個人總是一直在抉擇，每每抉擇一次就要痛苦一次，可是正因為有痛苦，你才會深記在心中，唯有烙下痕跡才能永遠記住這難得的經驗，當經驗累積起來，才能昇華成為智慧。

　　去年的大專營，我也和許多大專生分享我的生命故事，雖然說出來只有短短的幾分鐘而已，但在準備過程中，我卻掙扎了無數次。人總是不願把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呈現出來，更何況這又是多麼不堪的一段荒唐故事，深怕別人貼我標籤，只要當我回想起那一幕的生命場景時，內心總是莫名的痛。好在此時又有一位好老師告訴我，如果沒有這一次慘痛的經驗，也許我的生命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，人不要怕跌倒，而是要怕沒有勇氣站起來，如果很多大專同學透過我的回顧而受益，那麼我的痛苦將轉化，成為鼓舞別人向上的力量，我才發現以前的荒唐，是我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環。

　　人的一生，一定要有一位好老師走在前面，指引我們人生的方向，我很慶幸能遇到不只一位用心的老師，感謝他們從沒有放棄我。有人說洗衣服就要在乾淨的河流裡洗，因為污濁的河水只會越洗越髒，我很慶幸自己找到了一條清淨的河流，如果沒有這些大專班老師、同學，我不知會變成什麼樣的人，或許懵懵懂懂過完一生，或許茫然無助地倒在汩汩的血海之中……。

　　一件白襯衫如果沾上墨汁，或許不能洗得像原來一樣潔白，但我願意不斷去刷洗這個污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