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嬸婆的大脖子


台中 劉美雲


  二叔公今年春天往生了,留下孤零零的二嬸婆,目前是我們劉家祖輩最年長的長輩。小時候家裡是大家庭,母親是長孫媳,要事奉諸多長輩,多位叔叔,還要做很多的雜事,整天忙得團團轉,只有心地善良的二嬸婆會主動伸出援手,母親說:「你們小時候大小便的尿布,只要嬸婆看到,都會自動撿起來,拿到河邊清洗。」至今,母親及我們時時感念她的恩情,逢年過節也都記得去探望她。

  自從我懂事認識二嬸婆,即對她的大脖子疑惑不解,為什麼她的脖子特別大,大到衣釦無法扣上,讓她的臉龐有股不勝負荷的愁容,但並不影響勤勞吃苦,熱心助人,又孝順的女性美德。曾祖母一直跟二嬸婆住到八十多歲往生,兩人情同母女,未曾齟齬。

  有時候住在深山裡二嬸婆的母親,會來探望女兒,奇怪她也是有著大大的脖子,老態龍鍾的身子,如何能承擔著這麼多的額外重量,拄者拐杖拎著包袱的她,總是氣喘噓噓的來到。母女談話時,兩個大脖子不時震動著,讓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看了又好奇又心疼。為什麼嬸婆家的女人都有大脖子,而男人卻沒有?

  我對嬸婆最感激的一件事是高一那年,母親因甲狀腺功能過盛,體重一直直線下降,不得已只好開刀,家中正好農忙時節,根本找不到人手,可以到醫院照顧媽媽。,此時,我們大家族已經分房,各自獨立,二嬸婆自告奮勇的到醫院照顧母親,讓父親鬆了一口氣。

  在那個年代,住院開刀是很麻煩的,自己要自備烘爐、炊具、木炭、碗筷、米及配菜,然後在醫院的角落熬稀飯給病人吃,加上人生地不熟,照顧病人其實是相當辛苦的。然而,二嬸婆竟不顧她的大脖子,外出行事不便,也不認為陪侄媳婦是降低輩份,無怨無悔在醫院陪母親直至康復返家,她的恩情至今還是讓家人深深感恩。

  及長,我稍有點醫學常識,才知道大脖子可能是缺碘造成的,台灣的新竹、南投、宜蘭、花蓮山區的居民有許多人因為缺碘造成大脖子。為什麼缺碘與大脖子有關,這得從脖子的甲狀腺說起,甲狀腺分泌一種稱為甲狀腺素的荷爾蒙,此類荷爾蒙與身體的新陳代謝有關,碘是甲狀腺素的主要成份,缺碘時,甲狀腺為了使有限的碘得到更好的利用而腫大,稱為甲狀腺腫大或大脖子,原來二嬸婆是因為住在山區,長期攝取不足的碘量,而造成大脖子,而她的家族就是因為飲食習慣相同,大都有類似的症狀。

  我有幾個住在山中的遠親也是此症狀的患者,她們終其一生都在忍受大脖子的不方便,及外相的不雅觀,每天仍然過正常的生活,沒有人為這事煩惱。倒是醫界及政府注意到此事,乃呼籲民眾多吃含碘量高的食物,如海帶、海藻等,可是山上人家很難取得含碘的海產類,為解決區域性碘營養缺乏的問題,自民國五十五年起,政府在食鹽內添加碘鹽(碘酸鉀)才逐漸降低大脖子的病例。

  想想當年病房那對嬸嬸與姪媳婦,一個是甲狀腺素缺碘有著大脖子,一個因為甲狀腺功能過盛必須開刀治療,同樣是甲狀腺引起的問題,因著二嬸婆的惻隱之心,讓媽媽能安心的接受治療,徹底解決問題,免受憂愁及煩惱,而嬸婆則一輩子帶著大脖子默默行善助人。

  叔公往生時八十八歲,嬸婆也八十五六歲了,兩人超過一甲子互信互賴相扶持,雖然老伴不在了,可是她一生行善所累積的福報讓大家喜歡親近她,感念她。每到新年,我們每年都成群結隊去看她,今年也不例外,母親一定又會提起當年她受助那段往事,「受人點滴,回報泉湧」這是母親給我們的身教,也是二嬸婆受敬重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