愛的墨寶

台北　竹君

　　女兒一向安靜，功課不用操心，生活規律又自動自發，很多朋友都羨慕我。可是自從她上了國中，在家中話更少了，下了課就一個人關進房間，聽音樂、看書。我常常叫她出來和家人聊天，可是她都說「無聊」！吃了飯，轉身又進房間；要喝水，倒杯水，轉身又是進房間。怎麼辦？

　　今年暑假，女兒突然迷上書法，尤其是歐陽詢的字，她可以一個人在房中寫上半天。有次她寫好字拿給我看，我雖是中文系畢業，但並沒有專修書法，僅略懂皮毛而已，但是看見女兒願意和我互動，我歡喜地說：「我們一起來切磋。」嘴巴說切磋，但是說著說著，喜歡說教的老毛病又出現，指導她「點、橫、豎、鉤」如何寫，才能寫出歐體神韻。又拿起毛筆在她的作品上直接修改。

　　本以為我這麼熱心指導，可以增進親子關係，誰知女兒看見我這些舉動，竟然不悅地說：「我只是想拿給你看而已。你每次都這樣，我做什麼事，你都要批評，難道我真寫得這麼差？」接著，轉身又進了房間。

　　是啊！她只是要拿給我看而已，為什麼我一聲讚美都沒有？難得孩子能靜下心來寫書法，難得她願和我共享她的成果。我到底怎麼了？是啊，她一次又一次的關房門，都是無言的抗議，強勢的媽媽嫌東嫌西，好還要更好，名之為「愛女心切」，實際上是「操之過急」。她用關門來阻絕嘮叨，我該如何打開這扇門？

　　一個晚上，十一點多了，見她的房間還亮著燈，我決定去敲她的門。過去我總嫌她不出來，為什麼我不進去呢？進去後，見她又在寫書法。這次，我閉上嘴巴，拉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，靜靜地欣賞她寫字的神情。十三歲的女孩，專注地一筆一畫慢慢寫，「挑、撇、捺、折」工工整整，這回我不是從字體看書法，而是從她的用心看待。

　　書法，不是功課，也沒人叫她做，為什麼她會如此喜愛呢？為什麼我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？她不告訴我，為什麼我不問她？

　　坐在女兒身邊，一個靜靜的夜裡，將近三個小時，她寫了七張九宮格，端端正正，對照書法臨本，字體頗為神似。當然，她的臨摩不是十全十美，可是，我不再說什麼。

　　這個晚上，母女用心交流。我幫她磨墨，她每寫完一張，我就仔細地欣賞；雖然已經是淩晨兩點多，我很想睡，可是我捨不得睡。我問她：「為什麼寫書法？」她說：「在寫字時心裡非常平靜，一筆一畫不能急，要仔細臨摩，只要一個失神，往往前功盡棄。我們老師說，寫書法可以怡情養性，所以我想趁暑假，好好練書法，讓自己更能專注。」天啊，這是我的女兒說的話，原來她想「怡情養性」，書法只是一種工具而已，她不是想要當書法家，也不是想參加比賽。我從來不知道女兒的心意，所以才會妄自批評她的作品，這席話，著實讓我汗顏。

　　而後的許多夜闌人靜時分，女兒總會邀我「一起」寫書法，我還是在旁磨墨，當個欣賞者，沒有指導，沒有批評。每次固定七張九宮格，一個暑假下來，女兒總共寫了一百多張，這種夜晚的書法饗宴，是我母女的秘密花園。開學後，恢復正常作息，雖然夜晚的約會告一段落，可是這扇門已經敲開，而我的檔案夾中，珍藏著女兒的成長筆跡，它們是我用「心」磨出的墨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