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炊煙

台中 美雲

  如何在群山環繞,林木蒼鬱的鄉野,覓得尋常人家,舊時百姓有一種特殊的辨認方法,遠遠看見那縷縷上升的裊裊炊煙,從山林裡冒出來,就朝著有煙的地方走去,一定可以遇見隱在山野的住家。

  沒有電及瓦斯的年代,農家最重要的能源是柴火,各種植物老幹新枝(除了苦楝樹)交替的結果總有一些乾的樹枝,村民們下工幾乎很少空手回家,每一個人的腋下或肩膀上總會帶些乾樹枝回家,然後趁空檔,用柴刀砍成小段,比較大的就用斧頭劈成數塊,堆放在遮雨的屋簷下,就用這些木柴解決一家的溫飽。

  沒有時鐘,沒有錶,大家都看著太陽的腳步,決定煮飯時間,記得母親告訴我,當太陽照到屋簷下,就要煮午飯了,如果太陽掉到山後,就要煮晚餐了。每到清晨、午間、黃昏時刻,家家戶戶都幾乎同時為著三餐,各自升起爐灶,只見炊煙四起,有著濃濃的木柴味,有時跟山嵐,有時跟暮靄,連成一片,大人吆喝著小孩幫忙備柴火,也呼喚著在山上工作的家人,貪玩的小孩子趕快回來。

  生火時要用的火引是曬乾的草類植株,河床上的蘆葦,農民成片的割下,鋪在河床上,曬乾了,再一小捆一小捆的紮好,另外放一堆,煮三餐時拿一捆點燃火苗,再快速放上材質較虛的木柴,像竹子類,燒竹子時一定要劈開,否則有節處,會在灶內爆炸,有時威力過大,會炸壞爐灶。

  這類快速燃燒的火苗迅速竄升,濃煙經由煙囪,籠罩瓦頂,負責生火的人常被燻得一把鼻涕一把淚,當火穩定時,再輕輕的在爐灶內放上較硬的木材,此時,煙也變得輕淡而飄渺,偶來的一陣風常不經意的吹散了煙縷,這一縷煙常是判別風向的風標。有時爐灶內熊熊燃燒的木柴被火灰蓋住了,得靠火鉗來翻動,甚至拿火管來吹旺。火管是一截打通竹節的管子,在灶內輕輕一吹,火立刻旺盛起來,小孩子不會拿捏火候,經常把竹管給燒了。

  「煮」婦都知道不同的食物要放入不同柴質的柴火,例如炒菜要猛火,細樹枝最好;燉的時間久,要結實的木頭,等這類木頭完全燃燒成火紅的木塊。如果不再煮任何東西,會用火鉗夾起燒紅的炭到外頭,潑上冷水,讓其熄火曬乾之後,當成木炭,這是小火爐上煨稀飯、煎草藥的好燃料,大灶內剩餘的灰燼仍有餘溫,經常會埋進一堆的芋頭或地瓜,這些都是孩子們早晚的點心。母親還會留點母火,在煮下一頓飯之前火管一吹,在丟一捆草引火,薪火就這麼傳到下一頓啦!

  每年荔枝、龍眼產後都要落枝,這些是好燃料,孩子們常在課後幫忙劈柴,按粗細分類排好,有時要到竹林下撿竹籜,要到河邊割茅草,大水過後也要去河邊撿大水柴,幾乎所有當燃料的柴質都會珍惜,大家惜福愛物的結果,沒有任何任其腐朽的殘枝敗葉,燒過的炭灰剷進堆肥間,日久變成有機肥,或是灑在田間防蟲,大自然就在彼此互相疼惜下,維持良好的循環。小河川流不息,到處綠意盎然,所見皆是善良的人們,所傳的都是溫馨感人的小故事。

  液化瓦斯桶普及化之後,村民紛紛改建廚房,買進瓦斯爐。老化的樹枝沒人要,農家嫌它們礙手礙腳乾脆放一把火給燒了;茅草蘆葦難除,用除草劑較省事。屋頂上的煙囪不再冒煙,每一個人都關在屋裡無聲無息地準備自家的三餐,小孩子常被被要求不許動瓦斯爐,沒有參與感的結果,不知珍惜食物,更體會不出料理三餐的辛苦。

  從前詩人墨客,常在炊煙裊裊上升時,勾勒出宛如潑墨畫般的懷鄉作品,離家的遊子也常在煙霧繚繞的向晚時分,想起故鄉的母親操持三餐的辛苦背影。現在的孩子不知煙囪為何物,更難看見炊煙是如何裊裊上升的。有人說炊煙是源遠流長的文化,這樣的文化傳統卻被石油衍生物及電給取代了,雖然方便卻沒有精神內涵。炊煙難見,難道人類的文明也要像斷線的煙縷,走向越來越疏離的地步?我不捨,我不忍,但也無能為力,只願記憶裡的薪火代代相傳,化成對人類文明的珍惜與懷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