銀川米的故事

高雄  靖媄


  銀川米,來自重巒疊翠的花蓮富里。它的經營者賴兆炫從小就陶醉在這樣山明水秀的山坳裡,對自然和鄉土有一分依戀。這個土生土長的鄉下孩子,在父親胼手胝足的栽培下拿到碩士學位,太太梁美智也是研究所的同學,他們兩人為何頂著碩士的光環而投筆從「農」?

  當年,賴先生自中興大學研究所畢業後,順理成章的在一家公司上班,生活安定又規律,每天早出晚歸,當了五年的上班族。誠如他自己所說的,是鄉下孩子的關係,非常嚮往綠色的鄉下生活,所以房子買在非常偏遠的郊區,上下班一趟路就得花近二小時的車程。天天如此奔波卻甘之如飴不以為苦,只為了在都市叢林中有喘息之地!因為住不慣都市,加上鄉人希望他能回鄉貢獻,於是開始留意機會,以便可以回鄉發展,造福鄉里。

  八十三年公司有意發展有機肥,他在一篇日本文獻上看到施有機肥可以改善產品品質,增強土壤肥力,而不使用化肥農藥更可以帶來健康。更重要的是有機商品在日本的價位非常高!看到這兒,賴先生的眼睛都亮了,心動不已,他想:「家鄉受到地利之便,耕地大多在山上,水質、環境都很好,是可以種植有機米的好地方。」而且利潤又這麼好,於是決定回花蓮種田去!

  賴兆炫的父親賴銀川先生十二歲即遠從苗栗到花蓮當長工,一個長工能將孩子栽培到碩士是非常辛苦的,加上鄉里間擁有學位的人,屈指可數,所以鄉人習慣稱呼賴爸爸「博士爸」,可想而知當爸爸的心裡的安慰與驕傲了。對孩子期望之高自不在話下,所以當賴先生告訴爸爸要回家種田當農夫時,「博士爸」難忍心裡的痛與不捨,但他仍是尊重孩子的意願傾全力相助。
黎明前的黑暗

  他們由一甲地試種,八十五年,花蓮地區幾乎沒有從事有機栽種的人,根本無從問起,只好自己摸索,採用技術改良場的建議,一甲地施用六千公斤的有機肥!普通化肥只要一百多公斤,而且半天即可施灑完畢。他和爸媽三人竟花了三天才完成,而且因為是半腐熟的肥,臭味吸引了大批蒼蠅,每天結束工作時,全身全沾滿了蒼蠅,好恐怖!三天下來,手腳都不聽使喚了,苦不堪言。鄉人也頻頻搖頭,搞不懂他們在「做啥米」,幹嘛如此辛苦!

  試種結果還不錯,有了信心可以大量種植,於是找了幾個爸爸的好朋友想一起做,但他們對有機種植非常懷疑,而賴先生也知道如果農民沒有收成,經濟勢必受到衝擊。所以和農民談妥條件:一甲地給三萬元買肥料,將來收成的穀子以一包八百元向他們收購。於是達成協議,開始合作。

  早期沒有經驗,心想既是有機的,那肥料一定是越多越好嘍!於是不惜重資,一甲地施灑了五千到一萬公斤的肥量,因此稻禾長得比別人的漂亮,分株也多,綠油油的一片,大家心裡好得意,直誇有機肥的效用。但是,奇怪的事發生了:六十天的抽穗期到了,怎麼自家的仍在長葉子?而當別人的田已是一片金黃時,他們的六甲地仍一片油綠?最後別人在割稻,他們竟像在割韭菜,心裡好痛,養分太多反而收成少,但口感也還好啦!

人客呀!呷飯哦!

  收成了,總得推出去賣啊!但是怎麼沒人來買?有機市場應該很好,許多病患不也需求健康的食物嗎?好友告訴他,是不是應該煮飯請消費者試吃?想想也對。於是在超市煮好香噴噴、QQ的飯,等著人家來試吃。「咦!奇怪,人這麼多,怎麼一走近攤前就自動散開了?」別攤的小姐提醒他要主動出擊,於是賴先生將飯用小碟子盛好,主動接近客人想請大家試吃有機飯。沒想到外型壯碩的他,理著小平頭加上一張酷酷的臉,又不善言詞表達,竟讓對方花容失色!一看他接近就閃人,不只如此,連帶的也影響了超市生意。唉!說不出的挫敗,實在做不下去了,只好躲到後面找人聊天,等再回到攤前,竟然賣出了一包米!這給他莫大的鼓舞,讓他有了繼續種下去的力量。

  他們收成了二十多噸才賣出三公斤!可以想像賴先生當時心裡有多苦。有時為了上門洽談,從早上一直等到黃昏,終於等到負責人,沒想到只等到一句:「哦!對不起,我很忙,你下次再來。」他只好回家下次再去!賴太太看了不忍,勸他回去上班好了,他只是淡淡的告訴她:「沒關係,上班一樣也是有壓力的。」有時走在路上都會聽見:「那位碩士哦!現在在拿鋤頭!」,另一個壓力來源竟是「銀川米」的名號,因為「銀川」是取自爸爸的名字,不成功怎麼行呢?

  於是調整腳步再出發。不斷的互相檢討,將有機肥配方做了修正,米的包裝也改變,讓它看起來更有質感,而且也請太太出馬當展售小姐請人試吃銀川米。賴太太說,當時她仍是公務員,星期六請半天假,夫妻一齊到台北賣米。飯是賴先生煮的,但一煮好就藉故到後頭拿東西,一去就三個小時不見人影!而她總得在前頭忙著招呼客人,如此當了二年多的「試吃」小姐,終於漸有起色,賣得還不錯,打開了知名度,現在還外銷香港呢!

驗證更上一層樓

  有一天,賴先生接到一位癌症病患來電:「吃你們的有機米,我的病會不會好?」他震了一下,天啊!有病就得去看醫生啊!吃有機米如何解除病痛?同時他和太太感受到病患對清淨無污染飲食的需求及不易尋得,心中升起對消費者除了誠信還有責任,也覺察到驗證工作的重要,能讓消費者更安心,所以他們申請慈心基金會為產銷班做驗證。

  沒想到驗證的過程居然花了半年,一切手續從頭一步一步來,好歹銀川米在農委會一向都是優等生,一開始難免有委屈感;可是越互動,就佩服這些義工實在不馬虎。數年來農友自行開墾或交換土地,不少實際地貌與地籍圖不符,為了提供農場平面圖,義工耐心的從航照圖中將農地一一對比出來,也幫農友弄清楚了自己的產權。為了水質、土壤等採樣,竟來了五、六十人,比他的產銷班班員還多!晚上義工全打地舖,連廚房的地上都睡滿了人!夫妻倆被這群人深深感動,更堅定他們要走下去的決心。

  起初農友把驗證義工當成糾察隊,面對面訪談時還有些害怕。隔了一個月,義工再次出現時,農友惶恐地打電話互通訊息:「吃素的又來了!」慢慢接觸後,了解有機耕種的理念,農友發自內心絕對不用農藥,按照規定來耕種就不怕義工了。

  慈心義工給了他們很多理念,有機即生機,不但要照顧到人的健康,更要照顧到周邊的生物,萬物都是息息相關,不知不覺中,大家的心靈都成長了。現在他們的田裡處處充滿了生機,不但有蛇,稻田裡中有鳥,築巢下蛋,空中還有老鷹盤旋,青蛙更多。早期,水稻種植在密閉區域,比較不通風的地方飛蝨就多,造成危害。自從有機耕種後飛蝨不見了。仔細觀察發現:一隻蜘蛛一天吃掉四隻飛蝨。生態漸漸平衡,自然解決蟲害問題。

  曾有農友很困擾的告訴梁美智,不敢使用割稻機收割,怕傷害到青蛙,不知如何才好?最後決定用手割,哪怕要花很多時間仍是值得!農友在意的已不光是利潤,他們更在乎其他的生命,寧願自己麻煩也要與之和諧共處。

  家庭訪問中義工關懷農友,彼此建立了濃厚的情誼與信心。有位農友的水稻蟲害問題嚴重,而全年收成就靠這塊田,梁美智怕農友撐不下去,不忍心地勸農友放棄驗證,噴點農藥保住收成,以後再重新申請。農友說:「不行啦!義工對我那麼好,我若放棄的話,對不起他們!」農友重視情義,用良心自我監督,令她很感動。

  有位潘姓農友的種植區域環境生態很好,所以常有機會成為產地觀摩的農田。起初,農友不善表達,七十多歲的人還在人工除草,參訪的人問他有何艱辛,他卻三言兩語輕鬆地帶過:「沒什麼困難啦!隨便種種而已。」然而和義工長期互動後,農友能將為自他健康、為感謝大地、保護生態而種的理念透過純樸無華的話撼動參訪者,這是無形的進步。

愛心耕耘香格里拉

  有機栽培中,水稻的除草最耗人工,也讓農友困擾不已。賴爸爸七十多歲了必定親自犁田,他特別強調田若沒犁平,放水的時候淹蓋不平均,沒淹到水的部分易生雜草,到時候雜草就拔不完。一個月後再放水,即使長些雜草也不用擔心,此時稻子已有一定的高度,不受雜草影響,所以不一定要把雜草趕盡殺絕,動動腦筋還是可以克服難題。

  有位農友顧慮蟲害又不願噴農藥,擔心沒有收成,為了讓農友安心,賴兆炫提供自製糖醋液供農友噴灑,告知兩周後見效。事實上,他明白並不是這資材特別有效,兩周後水稻長高了,蟲就咬不動了。然而農友為了噴灑糖醋液,必須經常在田間走動,有人撫摸後,它長得特別好,可見植物與人一樣很需要被關心。

  梁美智說:「有機這條路,一人走不如兩人走,兩人走不如手牽手,大家一起同心協力走。」參與有機耕種的產銷班班員由原先的六位增加到六十六人之多,耕地擴張到一百甲左右,讓更多的消費者,可享用花蓮山區清澈水源種出來的有機米。

  開朗的梁女士自我解嘲,賴兆炫負責農務,她則出門幫著推廣。推廣經常要帶著手提電腦加上這些佐料瓶,計程車司機看她帶一大堆行頭,不解地問她:「妳是賣鑽石?還是賣手錶?」而她認為賣有機米甚至比鑽石還重要,因為它是我們不可少的健康食物,她是用這種心態來種有機米,比起鑽石與手錶,有機米珍貴多了!

  賴爸爸心疼他們,對他們說:「唉!你們夫妻不要再做了,好好去找一份工作,日子會過得比現在好。」但是,誠如賴太太說的,路走到這裡已不能回頭,有沒有賺錢已不重要了,他們已找到心中的香格里拉。

  面對他們的班員及廣大的消費者才是他們肩上的重責大任,他們不能棄之不管,即使賠錢也要做,目前剛蓋一座有機米專用碾米廠,因為除了生產無污染,加工也要嚴謹,以期做到連掉在地上的一粒米都是有機的。他們對消費者除了誠信無欺外,更將有機事業視為心靈上一份甜蜜的負擔與責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