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居歲月──拜訪薔薇農場

台北 蒼穹


  九十三年十月初,正是秋高氣爽時節。車子在柔腸寸斷的產業道路上緩緩前進,望著新竹縣五峰鄉上坪溪溪裡的亂石崩雲,偶見斷橋殘垣,幾處河床的高度離岸只有一點點,可以想見艾莉颱風夾著暴雨來襲時是多麼恐怖!

  一路顛簸來到徐進明的農舍,他的農場就在房子四周。薔薇農場四周環山,生態蓬勃,只是怎麼找不到一棵薔薇?「有!我家有一棵種了四十年的薔薇。」徐進明指著身邊含笑的女主人。喔!原來「薔薇」是女主人的名字,他們的伉儷情深就盡在不言中了!

  雖然是原住民,徐進明從小就到平地,所以對農事完全是門外漢。不過他是山的孩子,當兵時曾在二十八天內完成中央山脈百岳縱走的壯舉。民國八十幾年,蔡薔薇在長女車禍、弟弟車禍、外婆病死的刺激下,不禁自問:「人在追求什麼?」沒有親情與健康,有錢也沒有用;只要家人健健康康地在一起,生活簡單一點有什麼關係於是,他們存錢買建材,在外祖母留下的那塊地蓋起房子,家人有空就過來幫著蓋,歷經四年完成。

舉家返鄉學莊稼
 摸索兩年屢撲跌

  八十五年夫妻帶著子女返鄉,開始種有機。沒有一個親朋贊同他們的抉擇,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,只能走一步算一步,真的不行再回都市賺錢。一開始沒水沒電,沒資材也沒技術,有的是遍地的石頭,雇怪手整地,積蓄很快就用完了,只好自己動手慢慢撿,撿了三個月的石頭,晚上睡覺時經常手抽痛。

  徐進明利用時間到對面山頭的桃園農改場五峰分場學習,徐華盛技士下課後關懷他,勸他做有機,並強調:「徐家人都很優秀!」衝著這句鼓勵,徐進明一頭栽進有機世界。他們的積蓄花光了,多虧親戚朋友的資助,米糧不缺,摘點野菜、偶爾打獵,日子也能過得去。幸好上坪產銷班願意預支有機資材,等他有收入再扣錢。可是種一批、賠一批,半年都沒收成,打算放棄時,正好有一批黃金白菜長得不錯,里仁公司以兩萬七千多元收購,這是他們一整年的總收入,比原先預計的還好,讓他們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。

  摸索的路上起起伏伏,他找機會去各改良場上課,和有經驗的農友多做交流。有一次他提到蘇力菌沒什麼功效,別人問他如何使用,方知走了兩年冤枉路。原來蘇力菌只能傍晚噴灑,他卻在大白天噴,毒蛋白都被陽光破壞了,難怪發揮不了作用!可是書上都沒提到這一點,夏天時他還每兩天噴一次呢!浪費了兩年的資材與勞力。

難忘雪地搶收情
 風雨自動報平安

  做有機的前兩年實在熬不下去,可是每逢心力弱、想放棄時,正好就有慈心基金會的義工打電話來關懷,讓他倍覺溫暖。直到八十八年才開始種得出菜來,不過技術升級,還是敵不過自然的力量。那年冬至,清冷的月夜中竹東山區飄雪了,隔天好多人興奮地上山玩雪,可是徐進明的心卻降到冰點以下!

  一場雪下來,薔薇農場裡的菠菜「凍」熟了,黃金白菜變透明,豌豆莢也開口笑了。夫妻倆真是欲哭無淚,卻忙進忙出,沒時間傷心,只趕著為菠菜噴水加溫。這二百斤的菠菜原定隔天要採收,交給里仁公司的,不料天寒地凍把它們全都變成墨綠色了!室外水已結冰,水管凍裂了,他只好進屋取水,用噴筒小量灑水加溫。

  隔天,慈心基金會接到消息,第三天義工們便趕上山來關懷,並幫忙採收。田裡菠菜梗凍得像冰棍,脆得一碰就斷;應該包緊的黃金白菜,葉片無力地翻垂到地面,居然手托著葉片,掌紋還清晰可見。雖然氣溫已回升些,但戴著手套的手指仍凍得不聽使喚,每隔一陣子非得進屋烤一烤才能靈活。

  原指望豐收好過年,看來只能翻成綠肥,徐進明忍不住洩氣。但是義工表示,白菜有一點霜害沒關係,照樣收購;三天後,如期送貨到里仁公司,凍壞的葉面剝掉只剩白白的梗,一棵棵像禿頭的掃把,重量剩不到原來的一半,徐進明自己標明這批貨是「次級品」,可是里仁公司很受感動,了解農友的辛苦,仍以「A級品」進價,聊補他這次天災的損失。每一次農作物的收成除了農友的血汗、善心與堅持外,還要天時、地利的配合,一蔬一果真是得來不易啊!

  徐進明是個講義氣的好漢,他怎麼回報這種互相扶持的溫情?每年颱風過後,市售青椒猛飆到一斤一百多元,他照樣用一公斤八、九十元批給里仁公司。只要颱風過境,山區交通、電訊阻斷,他知道慈心基金會的朋友會擔心,便自動設法撥個電話報平安。

建構生態活教材
 山間情趣金不換

  薔薇農場十分乾淨,看不到任何農業垃圾。除了種菜,徐進明也非常注意環境美化,在他心裡有一幅藍圖,要把兩甲多的地變成一個教育農場,讓它成為愛護生態的活教材。這個長期計畫,逐年實踐之下,現在他的園子裡,四季有不同的美景綻放:一、二月櫻花繽紛;三月桃花爭豔;四月一葉蘭吐蕊;五月的夜間螢火萬點;六、七月水蜜桃和野桑椹點綴得一山果香;七、八月野百合織成一片花海;九、十月金花石蒜、紅花石蒜迎風招搖;十二月的楓紅映著遠山的白雪。再加上變化多端的山色,有時青翠如洗,有時山嵐如絮,有時峰頂輕紗繚繞,有時山腰雲海飄緲。在他屋前的觀景亭,捧著香茗,這些美景一覽無遺!晚上由於沒有光害,滿天星斗,連三等星都看得一清二楚,看著太陽或月亮跳出山頭,也是另一享受。

  女主人薔薇享受這四時美景,再怎麼辛苦也不願意再回紅塵!有時無聊便找徐進明鬥嘴,怎麼鬥,他都不生氣,徐進明怎麼看待這件事?「我才不那麼傻!讓她有藉口跑掉,我一個人就要做死啦!」這對恩愛夫妻、一雙子女、兩隻忠狗緊密的相倚相護,他們擁有的是很多大富豪買不到的,他們當然很珍惜。

山的孩子護森林
 保育原生一葉蘭

  徐進明種了福杉、柳杉保護水源。近幾年,他讀到一些日本文獻,提到日本政府覺得當初在日本、台灣大量種植歐洲的柳杉是一大失策,因為這些樹在三、四十年後會開始中空、腐爛。所以他現在只要發現杉林中有原生種的樹木從地裡冒出來,就會適度地讓出杉木的空間。幾年下來,苦楝樹、山胡椒、香楠、山槭、櫟樹長出來,根系深紮挺立在山中,他希望慢慢恢復原始的林相。

  這個山的孩子,有一次打獵時,發現以往遍布整片山壁的台灣一葉蘭被盜採得乾乾淨淨,頓時心痛不已。自從一葉蘭被人發掘栽培後,國外市場供不應求,有些人在原產地濫採,因為人類的貪婪,使得滿山一葉蘭瀕臨絕種。此時正是外來植物趁虛而入的最佳時機,若原生植物因昆蟲改變了採蜜的對象,授粉機會減少,便會漸漸消失。長此以往,本土植物的消失,間接地影響昆蟲、蝶類、鳥類等生物的衰退,進而導致整個穩定生態的崩解,當然也可預見本土的生態特色將逐漸消失。

  於是,他配合當地做花卉培育的五峰工作站,試著以人工繁殖方法,培育台灣一葉蘭,三年內復育了三百多株。他曾透過慈心基金會,鼓勵愛花人認養,並在開花後,把球莖送回原生地復育,以利第二年開花。

  徐進明這樣珍惜自然,愛護山林資源,從事有機耕種,也影響他的鄰人。鄰田種了一片慣行的薑田,對方怕污染了徐家的菜田,確定風向是背著徐家的地才噴農藥;別人一年噴二十幾次,他只噴三次,結果也長得很好。但願此例可以讓依靠農藥的農夫思考減量使用的可能性,進而找出與自然和諧共存之道。

  山風撲朔、夜涼如水,徐進明夫婦善待來客,搬出大鐵鼎生火,「攝氏十二度就生火,您們這些城裡人哪……」原來山上冬天常常會降到冰點以下,十幾度對他們來說是「小事情」。談起幾年有機生涯,酸甜苦辣,一言難盡,有人問蔡薔薇:「如果時間重新來過,你會和徐進明上山做有機嗎?」「會!」薔薇不假思索地回答,她說:「說不苦,是騙人的,但是,值得!」這一對質樸的夫妻說:「這片土地是祖先留下來的,我們要好好守護,也交代兒女一定要繼續做下去。」他們的話在靜謐的夜裡,更顯得鏗鏘有力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