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學子篇1〉

其實我很幸福


台大電子所一年級 陳奕寰


曾經你以為一轉身就可以看見的人,

有一天轉過身,

他卻永遠不在了。

我很笨,我是等到失去才明白,

只有自己的父母,

才會在死之前還一心一意掛念著自己。

父母都是很偉大的人,

總想把最好的東西給我們,

只有他們會真誠無私地付出,

並把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。

但是我們常常忘了感謝,

甚至有時還不領情……


  憶念慈父


  因為籌備台大福青社的「感恩之夜」,在老師的引導下我與同學們共同檢視過去的生命,我們發現,生命中有太多值得感恩的事被我們輕忽了。

  記憶中,我的爸爸很疼我,小時候我身體不好,常常半夜急性腸胃炎發作,爸爸就背著我一家一家診所按門鈴,從兩點多到三點多,直到有醫生願意幫我看病,焦急的爸爸才會鬆一口氣。

  讀幼稚園時,爸爸在我坐上娃娃車前,總會偷偷塞一袋巧克力球給我,我每次拿到都很開心,雖然到了學校往往會被像漫畫「小叮噹」裡的技安和阿福那樣的同學搶走。我也喜歡下棋,爸爸晚上常陪我下棋,因為我很好勝,總要等贏了才肯睡覺,爸爸只好陪我一直下……

  可是,我小學三年級時爸爸開始生病。他年輕時得過肺結核,所以肺提前退化。四年級的暑假,他住進加護病房,當時已經失去意識,只能靠注射葡萄糖維持生命。他本來很瘦,但那段時間卻全身水腫,脹得跟氣球一樣,讓我幾乎認不出他來。

  記得他走的那一天,我和媽媽到他病床前,媽媽叫他的名字,他竟然有反應,緩緩睜開眼睛,醫生說這是迴光返照。媽媽問:「你是不是希望我把奕寰扶養長大,讓他念大學?」爸爸想開口,但顯然是沒力氣了,只是一直流淚。

  媽媽也哭了,說:「你放心的走吧,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,讓他念大學。」慢慢地他闔上眼睛,這次是我見爸爸的最後一面,直到現在我還會夢到這個畫面。後來媽媽告訴我,我那天從下午兩點哭到晚上十點,她怎麼勸我都不聽。

  爸爸死後,我開始討厭兩件事。一個是下課經過家長接送區,因為我知道爸爸再也不會來接我了。另一個是看醫生,雖然我的腸胃炎還是常常發作,但是我都強忍下來,心底有一個想法:「爸爸再也不會出現,帶我去看醫生了!」

  擔心的媽,叛逆的我

  我的父母因為生病和家裡環境不好都沒念大學,做的都是卑賤的工作,被親友瞧不起,所以他們都希望我長大能實現他們的夢想,當一個大學生。我不負期望,從小成績就很好,考試常考第一名,讓爸爸很開心。可是功課好,不代表品德好,我是資優生,卻也是自私、叛逆、會說謊的小孩。記得從幼稚園到高中,我都是班上規矩最差,最愛在上課講話的人,國中時還曾經把老師罵哭。老師處罰我時總是說:「我處罰你是為了讓你不要再在上課講話。」我總是頂回去:「我接受處罰是為了明天可以再講話!」

  因為這樣,我小學二三年級以後媽媽就不敢去學校了,因為她總會被一堆老師包圍,聽他們不停數落我的不是,還在聯絡簿上寫滿我在學校闖的禍。

  高一的時候,老師告訴我,我有應屆考上國立醫科的實力,當了醫生就可以使我們母子在人前抬起頭來,所以我很努力念書,甚至考全校第一名。但是有一天視力檢查,卻發現我是色弱,根本不能念化學和生物,也就是說我不能當醫生。

  我開始自暴自棄,過得渾渾噩噩。媽媽看我這樣,很不忍心,一直叫我轉組、補習。但是因為媽媽有憂鬱症,急起來就沒有辦法控制情緒,會一直大吼大叫,要我照著她的方式做。個性倔強的我當時無法體諒她的處境,所以我們常互相咆哮,弄得彼此都很痛苦。

  有一天,我們又為要不要補習、轉組吵了三個小時,我很生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上門,心想:「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媽媽?」然後就拿起小刀,在手臂上劃了四十幾刀……隔天早上,我的手臂上都是乾了的血痂,媽媽一看嚇呆了。她說:「你寧願傷害自己,也不願意聽我的話嗎?」我說:「對!從今之後請你不要再干涉我的人生!」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贏家,但是心裡一點都沒有快樂的感覺。

  其實我很幸福

  我考上大學是我和媽媽共同的期望,大學放榜那天,學校教務處的人來家裡貼紅單。在歡笑與安慰中,媽媽轉頭跟我說:「你這麼努力,你爸在天上一定看得到!」我說:「對啊,他一定看得見!」想起十年一路辛苦的走來,我和媽媽抱著哭了很久,這是我們難得的良好互動。

  上台北讀大學之後,因為聚少離多,也因為一個人住在外面,什麼都要自己來,加上參加了學校的福智青年社,透過老師的引導,我才逐漸體會到媽媽持家有多麼辛苦。

  她的身體一直很差,光一個病,就先後開過七次刀。每次回台南,我載她到醫院看醫生,我總是會想:「她常常一個人到這裡來嗎?」因為身體不好,她沒有工作,對於她自己,一切能省就省,往往都等到市場散市才去買拍賣的魚,或到大賣場買特價品;但是她對我,為了讓我受最好的教育,她用年輕時的積蓄供我念書;每次我回家,她都會高興地帶我去買新衣服跟新鞋子,但是她身上穿的衣服不會超過兩百元;她也習慣吃剩飯剩菜,但一定讓我吃最新鮮的……

  我很慚愧,也許這就是父母最偉大的地方,他們總是為我們擋風遮雨,默默地承受了所有苦難和重擔。無論我們長多大,在他們心裡我們永遠是小孩子,他們會一直為我們操心。就算在死之前,他們擔心的仍然不是自己的病痛,而是擔心活著的孩子該怎麼辦!有人已經把她最好的東西給了我,可是我一直都不懂得感恩,還在想我應該得到更多;有人為了我這樣付出,默默犧牲,但是我從來都沒有發現──其實我很幸福!

  媽媽收到卡片了

  在上台分享後,我也提筆寫了一張感恩卡寄給媽媽。

  沒想到,三天後的下午三點,當我到政大幫忙招呼「卡片傳恩情」的攤位時,竟然接到了我媽的電話。她說她兩點收到卡片,看了之後一直哭,哭了很久,哭到後來因為情緒太激動,沒辦法平復,還跑去收驚。

  她說,她想起生我的情景,她當時沒有剖腹,醫生要她自己生。於是她難產十幾個小時,好不容易把我生下來,她問我爸:「為你生了一個孩子,開心嗎?」我爸說:「看你那麼辛苦,怎麼開心得起來?」

  我在卡片中告訴她:「您是一個偉大的母親。」她說謝謝我這麼說她。她還一邊哭一邊罵我,說為什麼要寫這樣一張卡片?我想她應該很稱許這樣的活動吧!最後她謝謝我寫卡片給她,那時我深刻感受到,這是一個多麼有意義的活動啊!

  其實在我寫卡片時,並不知道我媽收到時會有這麼大的反應,而且我在擺攤時,雖然知道這個活動很有意義,但是感受並不強烈。可是,當我接到媽媽的電話時,全身好像觸電一般,久久無法言語。放下了電話,我覺得全身好像充滿了力量。那是熱血吧!熱血的結果就是當晚回家後馬上躺平。

  其實有些同學走過我眼前時,表情是漠然的。有些同學在我向他們介紹之後,表情依舊漠然。有些同學會微笑地跟我說:「不用了!」當然,有些同學會停下來寫卡片。其實,不回頭或是拒絕我都沒有關係,因為我心裡很清楚:「這麼好的東西一定要讓它傳出去,哪怕只有一個人接受!」

  我隱約感覺到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分溫暖,被喚醒是遲早的事。有些同學以不可置信的表情問:「為什麼你們這麼好?」「真的是免費幫我們寄嗎?」「這樣你們賺到了什麼?」我只是簡單地回答:「因為這個社會缺乏溫暖,而幸福是無價的。」

  真心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用錢能買到的,只能用真心交換。如果能喚醒一個人心中最真實的感動,我想那是再珍貴不過的了。有那麼一個瞬間,我覺得真心是一種遠遠超越自身恐懼和徬徨的力量,有一種為別人付出的心意,可以凌駕在所有想法之上。如同朋友和親人奮不顧身替我擋風遮雨,真心希望我過得好,如同我以往所想的:「希望你過得比我好」這般捨身之念。

  謝謝參與擺攤的同學們,我從大家身上學到很多,之前我一直在思考「如何關懷別人」,現在好像找到答案了,這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學習機會。幸福是難得的事,太多人的善念串起我的快樂和感動,希望能把這樣的感動永遠記在心中,並分享給所有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