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天堂的日子

聯暘電子研發經理 盧盛濤


  親恩難報 從小就常常聽長輩說,我是個有佛緣的孩子,當時並不知道什麼叫有佛緣,只是記憶中常跟著母親去廟裡拜拜,還聽媽媽說觀世音菩薩收我做他的乾兒子。媽媽雖然篤信佛教,但是脾氣並不好,對我的管教也非常嚴厲,稍微不守規矩就會招來一頓毒打,所以童稚時對母親的印象,就是在挨揍和拜拜中度過。

  六歲以後,父母離異,母親帶著四歲的妹妹離家。由於父親是隨國民黨來台的老榮民,在台灣舉目無親,又沒有錢,就把我寄養在鄰居家裡,只能偶爾有空時來看我。寄人籬下的日子雖不至於吃盡苦頭,但在那物資缺乏的年代,總也不會好到哪裡去;尤其是看著別人家的小孩被父母呵護備至,心裡更不是滋味。所以每當爸爸來看我時,那種興奮與委屈真是筆墨難以形容。後來老爸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,便租了個大一點的房間,把我接過去自己照顧,有一段時間爸爸還帶著我一起開計程車。

  往後的日子裡,只有寒暑假時可以去南部找我媽媽與妹妹;而爸爸總是早出晚歸,所以見面的時間也不算多。而假日老爸就是睡覺,我吵著要他帶我出去玩,他就帶我爬枕頭山(還是睡覺),但總算是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。大多數的時間,除了寂寞外也算開心,只是每到母親節,我就會想起:為什麼我沒有媽媽?為什麼別人家的小孩,假日可以跟著父母出去玩……太多的為什麼?結果就是哭累了,睡在老爸的懷裡,醒來後又過了一個母親節。同樣的,寒暑假結束前,我必須離開母親,回到台北,準備開學,而對母親的思念,換來的就是與父親激烈的口角,結果仍然是:哭累了,睡在老爸的懷裡。

  高中後老爸存了點錢,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,不必再看房東的臉色搬來搬去;我也有了死黨和女朋友,父母在心中的分量似乎不再重要,至少母親節時沒有空自怨自艾了,那該是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候了。只是當兵時的一場車禍,改變了這一切。

  由於撞擊到頭部,我的傷勢非常嚴重,醫生表示由於大量的腦水腫和血塊,就算救得活,也會是植物人。但是父母仍不放棄,母親四處求神拜佛,期望神明指引救我的方向;而老爸是退休的老榮民,本就不信鬼神這一套,此時也慌了手腳,不知該怎麼做。只能每天一早趕搭火車,從台北到桃園的八○四醫院的加護病房,等待上午一個小時的開放時間能看我,然後枯坐在病房外,等著下午的另一個小時,並為我打點一切,替我把屎把尿。

  所幸後來在觀世音菩薩及關聖帝君的庇佑下,加上許多的貴人相助,使我從死亡邊緣轉醒,出院時連醫生都說這是個奇蹟。媽媽高興地一再對我說著其間發生的種種神蹟;爸爸則告訴我這段日子裡,我讓人啼笑皆非的對話。因為在昏迷中,這些事我全都不記得,甚至不知道痛。十幾年後的某天,看到新聞報導:一個昏迷十八年的植物人終於甦醒,一直照顧他的老媽媽喜極而泣。我突然想到問老爸:如果那時候我沒有醒來,怎麼辦?「那有什麼辦法?」老爸說。

  隨著頭腦逐漸清醒,奇蹟發生後仍有殘酷的現實要面對。儘管我看起來沒什麼外傷,但是因為腦水腫和血塊的後遺症,我發現我的左眼沒有餘光了(醫學稱為左側同側偏盲),而左腳也不聽使喚,腳趾甚至會不自覺地蜷縮起來,使我無論是坐或站、是躺或臥,都痛苦不堪;而左眼沒有餘光,讓我連在家走路都會撞到牆,更別說是出門或騎摩托車了。

  為了生活,我得工作,要能工作,我只有克服這一切,「我不想自暴自棄!」我這樣告訴自己。我不顧母親反對,還是買了摩托車去找工作;但是說克服談何容易,雖然我努力面對這一切,卻讓自己的心愈來愈封閉,總覺得沒有人知道我的苦。於是,女朋友成了別人的老婆,我也更加沒有自信。我常懷疑上天留我這條命下來,到底有何用意?只得將精神全力投入工作,好讓自己能忘了這一切。

  自己工作賺錢後,才知道賺錢的辛苦。回想起小時候,老爸清晨四點要起床,去清潔隊掃地,掃完地再去上班,下班後再去開計程車,難怪放假只想要睡覺休息。如此省吃儉用存下的所有錢,還不都是為了我,我卻只會怪他不帶我出去玩,怪他沒有社交活動,怪他沒有培養興趣、生活單調乏味。觀功念恩這堂課,讓我徹底的醒了──原來我擁有父親這麼深厚的愛,欠父親的真是太多了!

  老闆的提攜

  十二年前,我從報紙上的分類小廣告,與現在的老闆結緣,在他的提拔與指導下,我一步步由基層做到主管的職務。在共事的過程中,發現他是一個有謀略、聰明、體貼又善解人意、處處替員工設想的好老闆。只是他下巴的腫瘤並沒有因為開刀而治好,反而在幾年前公司尾牙時,因為業績很好,一時開心多喝了些酒而再次發作。那次手術過後,他就常常咳個不停,腫瘤也蔓延到頭部,身體愈來愈虛弱。

  即便如此,他仍然專心於公事,關心員工們的福利;會議中忍著咳嗽邊咳邊講,有時只講了兩句話,卻咳了三分鐘,我們看得都於心不忍,但他常常是一派輕鬆,好像沒有事一樣。直到後來,腫瘤把他的眼睛都擠到凸出來了,他仍是如此樂觀。我能體會那種如影隨形的痛苦,於是在某次和他一起出差的時,我忍不住問他:「你會不會覺得老天很不公平?」「不會啊!老天很公平。」他笑笑跟我說。

  隨著職務的調升,我的責任愈重,老闆對我的要求相對地也增加了,也暴露出我更多性格上的缺失,每每被他說得無地自容。我愈來愈不快樂,卻找不到出口。於是,老闆推薦我參加福智文教基金會舉辦的企業主管成長營,四天的課程,讓我找回許久不見的笑容,身心彷彿獲得救贖般的放鬆。在充滿祥和的氣氛裡,每個人都變得和藹可親,身體的不適彷彿也減輕了許多,甚至連久醫不好的失眠也不藥而癒。

  課程裡「企業人成功之鑰」的內容,解開了我的疑惑:原來我對人缺乏關懷。這麼長的時間以來,我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對抗自己身體與心理的痛,總覺得沒人能體諒我的苦,我又何必去關懷他人?卻不知道如此的惡性循環下,只是把自己封閉得更深,反而離快樂愈來愈遠。

  回想起課程的最後,看到日常老和尚生前的錄影,他削瘦的身體坐在輪椅上,笑著說:「別看我這麼開心,其實我現在病得苦哈哈的,但是我要告訴你,這根本是兩碼子事。」許多人為這一幕所動容,我卻有另一番感動,因為我在老闆身上看到了日常老和尚的影子,相信日常老和尚的精神早已散布在人間;而我至少該從關懷家人做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