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萍水相逢 人間有情
孤獨的老人 回憶九十四年五月的一個晚上，當時我正在家族所經營的超商值班，看到一位腳受傷，行動不便的老人，右手持著柺杖，穿著黑色的西裝，一跛一跛地走進店內，那就是董伯伯。他買了很多泡麵、飲料，非常重，當時我見他行動不便，於是主動要幫他提回家。 我一進門，發現滿地都是便當的空盒子及垃圾，髒臭味陣陣撲鼻，一打開冰箱，裡頭盡是過期、發霉的食品。我問他為何不扔掉？他回說：「沒關係，都還可以吃，你不用管我！」我實在有點好奇，就再問：「你的兒女呢？」伯伯回說：「我沒結婚，哪有兒女？就我一個人！」 想到一個獨居老人住在如此髒亂的環境裡，我實在不忍心，於是我問董伯伯：「我放假的時候，可不可以來幫你打掃呢？」他點頭說：「好！」 過了兩、三天，我到公寓找董伯伯，守衛告訴我，他不住在這裡，於是我留了一張慰問卡給董伯伯。 大約半個月後，董伯伯來到超商，我剛好不在，他請店長轉交給我住址及電話。我馬上打電話給董伯伯，他說：「我收到卡片了，好感動，從來沒有人這樣關心我！」我問他：「伯伯，我可以到你家找你嗎？」他說：「不要來啦！我家很髒很臭！」「沒關係，因為你行動不便，我去幫你打掃。你的腳好了嗎？有沒有去看醫生？我帶你去看醫生好不好？」 第二天我帶他去看醫生。在車上，他告訴我腳傷已經好了，不過會喘……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，講起過去，悲從中來，甚至痛哭流涕。「從來沒有人關心我，只有你！」老人家一邊說，一邊擦著淚水，車上一盒面紙幾乎快被擦光了。董伯伯並沒去看醫生，他帶我到霧峰鄉他的另外一間房子，那是一棟社區別墅。他一個人，卻有三個住所。原來他是怕錢被人騙走，所以乾脆置產。 萬貫家財 遭友覬覦 想到他是一個孤獨無依的老人，因此我每隔一兩天，不是打電話就是親自去到他的住處，陪他聊聊，買一些小點心或者煮麵給他吃。我們通常一邊吃，一邊聽他說過去的總總。董伯伯的鄉音很重，偶爾也會寫在小紙條上說：「我很孤單無依，真怕會死在屋內沒有人知！」我說：「遠親不如近鄰，你的鄰居不就是你的依靠嗎？」伯伯嘆了一口氣說：「唉！你不知道啦！」 事實上，他之所以那麼孤僻，沒有朋友，是有原因的。他說：有一次他在金庫放了十二萬新的百元現鈔，裡邊還有很多黃金。有天他在家中看電視，突然聽到巷子口有救護車的聲音傳來，他探頭看個究竟，沒想到救護人員就朝著他住家而來，他一個要好兄弟的太太竟然當場指著他說：「他有病！他有病！快把他送到醫院去！」救護人員聽信那個女人的話，把他當成神經病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架上救護車，送到榮總，折騰了一番，沒事。回來時，金庫已被敲開，裡邊的現鈔及金子不翼而飛。從此他對於前來關心他的人，總是刻意保持距離，寧可自己孤獨一輩子，也不想接受別人的關心。 我學廣論後常聽我師父講：「如是因感如是果。」董伯伯一生累積那麼多的財富，應該是前世有造一些善業，但在造善業中一定也造了一些不善業，才會感得今生孤獨無依、不良於行，連好友都要騙他的下場。這件事情也策勵著我，當好好造善業，多去幫助一些需要幫助的人，以免來生像董伯伯一樣孤獨一生。因此我常帶我三個兒女去陪他吃飯，希望讓他感受到家的溫暖。 他要的不多 只想要一個家 九十五年元月，有天天氣相當寒冷，伯伯的氣喘病發作，我送伯伯到醫院，他說他可以自己去看門診，我就先回去上班。下午我打電話去他家，沒人接，一直到晚上七、八點仍然沒人接，我覺得不對勁，於是打電話去醫院，方才知道他病情相當嚴重，已住進了急診室。護士說可能是因天冷，他又會喘，血液循環不良而導致病情急速惡化，最後住進加護病房。 這次住院，董伯伯似乎體會到人生的無常，在醫院時他口口聲聲說：「我的女兒啊！從認識以來，你這般照顧我，董爸爸都看在眼裡，你的真誠，我很感動，你董爸爸想清楚了，說了就算話，將來我走了，我會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你。」我當時嚇了一跳，我何德何能有這個福分來接受他的財產？ 勸捐家財 濟窮人 當董伯伯說要把他的財產送給我時，我曾將此事請教社區大學的老師，老師告訴我：「芬娥！你應該幫助他，將這些錢拿來做有意義的事！建議他成立一個基金，可以用來幫助很多孤苦的人！」 於是我對他說：「伯伯啊！你一生辛苦到現在八十多歲了，無依無靠，很孤單對不對？」他說：「對呀！鰥寡孤獨最苦！」於是我接著說：「伯伯！你有那麼多錢，還有三棟房子，你把財產全部都捐出來給慈濟呀、家扶中心、社會局或者一些慈善團體，幫助那些獨居的老人或者窮苦的家庭好不好？」他說：「我為什麼要捐給他們？」「因為我在研討廣論，我的師父告訴我三世因果及無限生命的概念，你這一生這樣孤苦，假如今生透過布施，幫助窮人，來生一定感得有圓滿眷屬，你的財富可以利益很多人，來生一定會有很圓滿的果報。」 伯伯聽完，眼睛瞪大了看著我說：「芬娥啊！你真是說到我的心坎裡了，是啊！苦的人生我已經嘗盡了，能幫助別人我當然樂意，我愛大里，大里和我有深厚的感情，我會再想想看！」他又接著說：「這樣好了，三棟房子，一棟給你，看你要挑哪一棟？我說話算話！」我告訴他，我是福智佛教基金會廣論研討班的學員，受到師長的薰陶，對世間的名利早已淡然處之，我知道我在做什麼。 首次也是最後一次陪他過年 元月下旬，他病情轉重，看著他水腫日益嚴重，走路出門更加困難，這時我幾乎每天早晚都會前去探望董伯伯，為了我進出方便，他複製了一把公寓的鑰匙給我。 過年前一天，董伯伯來到超市，買了好多東西，也硬塞了五千元給我，還邀我到他家去吃年夜飯。第二天我帶著我三個孩子一起去陪他吃中飯，我們一起吃水餃，還有好多食物。整個聚會，伯伯笑聲不斷，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陪著他過年。他還包了三個紅包給三個孩子，我說：「爺爺既然要給，就收下吧！」我也將伯伯給我的紅包換了新鈔再添上一張，給了伯伯一個大紅包，我說：「這個紅包給你，你一定可以再活三十年！」伯伯笑得很開心。孩子們也說：「我們給爺爺在台灣過了一個真正的年，他一定很高興！」孩子們都很乖，常會去看爺爺，甚至陪他看病！ 立遺囑了平生願 董伯伯往生前幾天的晚上，我去公寓找不到他，第二天一早再去時，守衛告訴我：「伯伯昨天被警車送回來！」原來是他電動車的鑰匙掉了，所以無法回來。我那時警覺到，伯伯的行動是漸漸困難了。 隔天，我打了一一九，希望載他去就醫，兩位救護車的人員和我費盡唇舌，他就是堅持不去，他說：「不必，反正去不去都是死路一條！」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身邊的不動產和那些辛苦賺來的錢，他要我趕快幫他找律師，他要立遺囑。於是我找了好友的先生王叔榮律師，他還帶了魏其村律師過來。因為董伯伯已經沒法寫，他要魏律師代為執筆，也請魏律師、王律師及劉秀珠當見證人。 佛號聲中 安然往生 因為先前我曾和伯伯談到身後事，回家前我問了伯伯，要不要規劃一下生前契約，他說他要土葬，不要火葬。我告訴他，土葬到時還要有人替他撿骨，他想一想也是，於是說：「好吧！你就放一把火把我燒掉算了！」我於是約了規劃生前契約的朋友廖春素第二天去看他，那時已經深夜一點多，回家後立即睡了。 也不知睡了多久，我突然驚醒過來，以為是天亮了，梳洗完，背包一背就往外衝，打開房門，天色灰濛濛的，一看時間，怎麼才四點半？我將近兩點才睡呢，怎麼會突然醒來呢？於是回頭再睡。 第二天我們大約九點到伯伯那裡，一進門嚇了一大跳，伯伯整個人是傾斜的，但呼吸還算平穩，我立刻跑過去抱著他，一面要春素打電話給我以前的員工劉秀珠，希望她過來幫忙，也打了一一九。很奇妙的是當我蹲下去抱起伯伯的那一剎那，我聽到了一聲聲阿彌陀佛的佛號，我想不透，佛號是從哪裡來的？後來才知道我手機的答鈴有好幾個，其中一個是佛號，但我並沒設定這個，也不知當時為何答鈴會自動轉成佛號聲，實在是很不可思議。我當時抱著董伯伯，心急如焚，我一面喊著說：「伯伯呀，你怎麼會這樣！」一面喊，一面掉淚，春素看了看，搖搖頭說：「我看是差不多了！」但救護車已經來了，送到醫院時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，那是九十五年二月二十日，董伯伯安然走完了他的一生。 我到底要什麼 董伯伯火葬時，我以家屬的身分在旁送他，當我捧著骨灰罈從火葬場出來時，真的是百感交集，人生不過如此啊！董伯伯一生孤單，臨終前八個月，我們相遇了，也許是緣吧！就一個學佛者而言，伯伯願意接受我的關懷，讓我有機會集聚福德資糧，種好因；而我能把他當做自家長輩來服侍他，也是本著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」的精神，別無他求。而我的目的很單純──只是要履行我對董伯伯的承諾，讓他的愛能夠闡揚，讓更多人能免於孤苦無依。 董伯伯一生，雖然孤獨，但最後遺愛人間，成就了極大的善業，雖然過程中有些挫折，有關單位認為遺囑有問題，最後經由陳怡成律師免費幫我訴訟，打贏官司，雖然有點遺憾，但是瑕不掩瑜，伯伯並不孤單，他的聲名及善行終將長流。 透過這個歷程，我也重新省思我的生命價值，人不一定要流芳百世，但至少我可以做一些能利益別人的事情；因此我到烏日開了一家有機店，我只想秉持師父慈心的理念，讓大家活得健康，免於病苦，遠離苦難，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但我願意去嘗試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