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

台北 陳琪敏


  深夜電話聲響起,姊姊告知父親住院。季節的交替,年邁父親感冒住院了,本來還可自己打理的父親經此折騰,更衰弱了。

  回憶自己高中畢業後即北上念書、就業、結婚、生子,這一連串的歷程,在歲月中陸續完成了,家─曾幾何時成了娘家,我竟成了過客,往往是匆匆的一宿後,又得回到人妻人母的角色。

  父親,我那年邁的父親,那個我避之唯恐不及的父親,那個烙印著日本教育精神的父親,在極其嚴厲的家教下,我是個沒有聲音的孩子,青春洋溢的年紀卻自怨自艾,也曾灰色,但是這一切都已經過去了。面對父親極為羸弱的身軀再也無法行走的事實,回過頭去,拭乾了眼淚,換一張撒嬌的笑臉,勉強自己若無其事。

  看著那慈祥的臉,白如雪的髮絲,我只能拿著報紙說著昨日發生的故事,給我那老得不能再老的父親,那個記憶中表情嚴肅、行為拘謹的父親聽,嘗試著以極其柔軟的腔調、簡單的詞彙,闡述著國際時事和社會新聞,此時的父親已不是父親了,他的眼神像是個專注聽媽媽說故事的孩子。末了,父親拉著我手、聲音輕柔地說:「我很幸福,你們都很孝順,謝謝你們。」此時,擁抱是唯一的語言。

  父親,我那年邁的父親,當我輕輕地為他梳著髮絲,那頭髮是如此柔軟雪白;我用溫熱的毛巾,輕撫按壓他的額頭,試著撫平那深鎖的眉;我用芳香精油按摩他的皮膚,試圖讓乾皺老化的肌膚回復光采。我感覺此刻的一呼一吸,頻率是那麼的貼近我,我幾乎可以感受到父親的心跳,誰說那是我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。今夜,我發覺那是我繫在心頭慈祥又和藹的父親─不管我身在何處。

  此刻,我感受到佛經上說的人生有八種苦,其中一種叫「愛別離」─最珍愛的人或物,最終都要分離;面對人生的課題,只能無奈,唯有祈求,祈求佛菩薩給我智慧和勇氣。天下無不散筵席,有聚有散、有生有滅,也因如此才能更珍惜當下所擁有的。祝福我的父親及天下所有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