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天浴佛

台北 梅恩


  民國六十五年,我在家中從很高的凳子上摔下,傷及脊椎痛不欲生,但因為四個幼兒牽綁,只能任由下半身日復一日持續痠痛。當時的婆婆常會精氣十足的嚷嚷:「年紀輕輕的就喊痠,我年紀這麼大了從不知痠痛是何滋味!」但誰也沒料到婆婆早已有嚴重的骨質疏鬆症,只是隱而未發。

  某日婆婆突然脊椎骨折,從此樣樣需人服侍,她總是淚流滿面地訴說人情冷漠與心中的無奈。我心知肚明,老人病倒後定會衍生許多妯娌之間的問題,那種不忍與牽掛促使我向外子要求:「把爸媽接過來照顧吧,就當作你是獨子,我是獨媳……」從此忍著痠痛,一肩扛起照護重任。

  接過來不數年,婆婆又骨痛難忍,汗濕全身,要幫她換洗時常嚇得大叫:「我不要洗、不要換!」真是鼻酸。某天照例幫她擦澡後,在市場遇到鄰居,「黃太太,今天是浴佛節,我們一起去洗佛吧!」我說:「剛洗過了。」「妳到哪裡洗?」「在家裡洗的。」她說:「在家裡沒效啦,要到大佛堂才有功德。」我說:「我洗的是活佛,怎會沒效?」不管有沒有效,我一向把婆婆當成活佛來奉侍。

  某次小嬸來家,不巧婆婆腹瀉,忽然多量糞便傾洩而出,以致沾滿雙手,感謝小嬸急忙拿紙及臉盆幫忙。雖然她一直捏著鼻子,臉側一邊不敢目睹,但我卻視之如寶,因為我當它是黃金啊!

  每當婆婆恢復到能下床,牽她學步時,公公就會幽默地說:「台北媽祖要出巡囉!」當下我不就是在護駕媽祖嗎?只可惜不出一年,婆婆又跌倒了,從此陷入無可避免的椎心苦痛,再也無法起身。我常因服侍過久,之後必須扶著牆壁慢慢回房,呻吟地躺至稍微回復後又起身照顧,因一想到婆婆比我更可憐,我不照顧她,誰肯來幫忙?

  雖然如此,我的付出並沒有得到正面的回應。婆婆個性實屬善良,唯獨視我如仇,時常對我大吼:「我有五個兒子可孝順,不稀罕妳……」雖然無理,但我不忍頂嘴讓她傷心,總是默默承受,現在回想,真要感恩婆婆賜給我修得忍辱的機會。

  二十年來每逢除夕,我必邀請公婆的兒孫們來圍爐,我須穿起護腰架,獨當一面準備這豐盛的一餐。次日新春兩位小姑回娘家來,再辦兩桌,家族親情更加濃厚,又能令公婆高興,我的付出是多麼的值得,直到撐不住了,近年才改請外燴至家中辦自助餐。

  婆婆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,在極痛苦時總是呼喚著:「Wume(梅)呀!救救我!」聲聲令我椎心,生老病死對我是多麼刻骨銘心的感受,感謝婆婆的啟示與示現,讓我學習如何珍惜和她共度最需要的十八年。塵世苦難多,最後婆婆以九十四歲的高齡解脫人世,我也衷心地祈求阿彌陀佛能帶引她脫離苦海。

  如今我最孝敬的九十七歲公公,有一言九鼎的智慧,慈悲喜捨、熱心助人的高風亮節,這些身教比給我萬貫家財還要珍貴。他經常在外人面前讚歎我:「這種媳婦以前或許有,但現在已難找到了,我常在半夜醒來時,看她仍不眠不休的在照顧……」公公曾經罹患膀胱癌,目前有視障、肺氣腫,衰弱得很快,但有修養的他總是自覺滿足與幸福,令人更為不忍與珍惜。而今我亦已逾七旬之齡,祈請上蒼庇佑公公平安無煩惱。

  人生短暫,但有緣成為親人卻不知是多久修來的,別人常讚歎我對公婆與家庭的付出,我卻視為分內之事,更是福分。有感於現今年輕人的疏遠長輩,尤其婆媳間更鮮少相互珍惜扶持,因此謹簡述自身的經歷與感受,期許大家要彼此關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