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　映月

　　火車駛進花蓮玉里，青山與平原交織出的大地畫布，霎時洗淨一身都市塵囂。走入蛙鳴鳥叫的稻田，與種稻、種柚達人曾文珍訪談之後，赫然發現，孕育稻香的土壤，並非是種什麼就長什麼的搖籃，因為許多果樹從西部東移此處，往往鎩羽而歸。曾文珍以經營有機米產銷班的經驗，尋覓一群理念相同的人，組織文旦產銷班，為花東縱谷鑲上閃亮珍貴的綠寶石──有機文旦。

　　選對地方　種出最高甜度

　　一九七○年，有個南投人落腳花東縱谷，種起文旦柚樹，且相當成功。宛如命中註定，曾文珍一九七八年在他新買的土地上，恰留有日據時代種下的九棵文旦柚，(在那個時代，九棵柚樹的年產值高達近兩萬元。)這無心插柳的經驗，讓曾文珍靈機一動，決定朝專業種植發展。

　　十六歲開始務農的曾文珍，他的膽識與眼光，早是地方上有名。不少對他深具信心的農民直接告訴他：「曾文珍，你種什麼，我們就跟你種什麼！」從有機米產銷班，到至今占花蓮文旦柚生產面積十分之一的文旦產銷班，都是這樣成型的。

　　柚樹成長順利，讓曾文珍意外發現，原來這塊土地，不是什麼果樹都種得活的。夾於中央山脈與海岸山脈間的花東縱谷，是歐亞大陸板塊和菲律賓板塊所擠壓形成，縱谷的地形以沖積平原為主。兩個板塊分屬兩種不同土質，縱谷內的米倉，多半靠近海岸山脈西側。受到山勢影響，兩側的氣候、水質都不同。「果樹也要種在西側才會長得好喔！不只這樣，地點還要在光復以南、富里以北的區域才行。」實務經驗豐富的他，曾種出花蓮縣文旦柚評鑑最高甜度十三點五的香甜文旦柚，這是他看顧果樹不遺餘力的回報。

　　累積五十多年種植經驗，談起文旦柚，曾文珍就像提到一手拉拔長大的孩子。哪兒的環境對果樹好，他都瞭若指掌。長果需要磷鉀肥，而磷鉀肥的一大來源是米糠，自家的有機米正好派上用場，這也是他善用現有資源的巧思之一。

　　「植物和人一樣，常常去關心，意外狀況自然就少。我很相信每天去摸摸樹榦，樹才會長大。而且我覺得，多去園子裡晃，植物會知道你有來看它喔！」走進園子，陣陣清風從寬闊的樹間襲來。他拍著一棵文旦柚樹的枝榦說：「別看它不起眼，少說廿五歲了！」位置與管理都良好的果園，能夠大大減輕農友們對於有機種植的不安與疑慮。「很多時候，噴農藥不如靠一把剪刀。」帶著敏銳的眼光，他將帶有病菌或影響果實養分的徒長枝【註】一一剪下。再把帶病的枝條，拖出園子。一年四季都會冒出的徒長枝，考驗著農人的功力與耐力。

　　漫步果園，一夥人躺在整潔又清香的草地上，仰望結實纍纍的文旦柚，享受難得的輕鬆。曾文珍的兒子曾國旗談果園管理：「抬頭要看得到天，才算沒有留下過多枝條，但也不能剪得太勤快，少了葉子遮蔽，樹榦很容易曬傷。」父子倆一舉手一投足，散發的是一步一腳印對柚樹的關愛。

　　支持有機　「緣」來就是你

　　只要撒下農藥、化肥，耕種就可以很輕鬆，但曾文珍寧可揮著汗，與果樹一同並肩作戰。如此踏實的滋味，他不願一人獨享。「從一九九五年開始有機栽培到現在，我深深感覺到，不是我一個人走好就好了，希望大家能夠一起走！」心願很單純，實踐卻不容易。曾文珍想把先前經營有機米產銷班的經驗，平行移植過來，然而，尋覓一群理念相同的人，是產銷班最重要、也最不容易得之的關鍵要素。

　　第一個響應這個信念的人，其實是兒子曾國旗。話雖如此，曾國旗也不是一開始就理所當然的克紹箕裘。原本不甘心由都市回鄉的他，看到父親對有機栽種十寒暑如一日的堅持、日漸年邁的身軀，因而生起照顧父親的念頭。就在他承擔家業以後，也承擔起父親珍愛大地的一份心。

　　為了尋覓更多有可能進入有機產業的農友，曾國旗四處尋訪。每當看到一獨立區塊、適合轉作的果園時，他就眼睛一亮，趕緊聯絡農友。實際接觸後，對方的卻步，成了他必須不斷面對的現實問題，畢竟，農民的生計就是依靠土地。農友一想到改變，隨之而來的不確定感，內心的不安可想而知，因為一次收成，往往就是一個家庭一整年的經濟來源。

　　「要他們翻轉觀念、完全放心跟我們走，真是件不容易的事。」曾國旗分析，有機栽培和慣行農法，無論是實作或思維模式上都有很大的不同。慣行農法關注的焦點，多半在產量上，地力和果樹的養護則是其次，即便市場價格不好，至少還能以量取勝。「幾乎沒有從質的提升來思維！」曾國旗說。沒有堅固的觀念做後盾，一旦遇到困難，很容易就退卻了。文旦柚產銷班的五、六十個班員中，似乎還沒出現鐵了心做有機的，多是半推半就還在觀望。他苦笑地說：「心裡還是會挫折……但慈心基金會常提醒我不要放棄，再找十個八個有溝通空間的農友，繼續努力！」

　　失去農藥作依靠，農友們仰賴技術作為收成後盾的比例就更高了。父親曾文珍靠著技術優勢，讓文旦在轉作有機後，仍維持慣行時期同樣的產量。曾國旗說：「轉作有機後，產量的多寡其實與栽培管理、有機理念等息息相關。」許多能達到良好防治效果的有機資材已陸續推出，如何熟練運用，成為有機農友們的下一個課題。

　　曾文珍信心十足，也有意願傳授技術，至於如何擴大有機班底，則靠曾國旗持續尋覓願意一起「有機」的有緣人。除了為農友建立理念，消費者的支持也能適時給予仍在擔心受怕中的農友一顆定心丸。有機的產品，容易有些小瑕疵：柚子表皮上只要有一些小黑斑，馬上就淪落為次級品。有機農產的出路，步步皆辛苦。曾國旗笑說：「在這個人人皆是『外貌協會』的世界裡，消費者的認同，才是讓有機持續進步的動力！」

　　蔚藍的天空下，柚樹搖曳。靜靜不說話的有機文旦，需要有心人用心栽種、拓展出路，更需要有緣人的細細品味、持續支持。有機路漫漫，卻是農業轉型必然的里程。

　　【註】徒長枝：生長過旺、發育不充實的一種發育枝。徒長枝生長迅速，佔據空間大，易使樹冠鬱閉，消耗大量水分和養分，對果樹生長結果十分不利。

　　東豐「有機父子」作夥行──爸爸曾文珍的文旦甜滋滋，接下來聽聽兒子曾國旗有機行的心路歷程。──編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