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古文習作》

  自從五四運動推行白話文以來,中國人使用的文字愈來愈簡化。今日青少年由於缺乏文學素養,寫出的文章常詞不達意,甚者,俗而近鄙。

  鳳山寺沙彌,年齡皆在十幾二十歲之間,由於日常師父督導,平日涵泳聖賢經典,熟讀史書傳記,這群另一類的新新人類,滿腹經綸,筆下言之有物,令人刮目相看。

  福智之聲自本期起,將陸續刊載沙彌古文習作,首先推出「聰明與智慧」二篇,篇篇析論甚得其要。期與各界分享!


聰敏與智慧論


* 鳳山寺沙彌(十九歲)

  夫聰敏與智慧二者,其質皆善也,而又有聰與不聰之別,智與愚昧之異。聰敏者,才之善,聞之審也,耳聰目明者也,然有高下之分。凡過目成誦,聞一知十者皆是。智慧者,愚之對,聖賢明哲之所屬也。其道高意深,遐邇難曉,審物明辨,知與行合,不惑於事理,好古敏以求之者也。前者得之易而用之難,君子慎之;末者求之難而得為貴,天下樂之。

  或問:「今夫過目成誦,聞一知十者,不易得矣。子言易得,不亦謬乎!設有善才,既而用之以經世濟民,何難之有?曷君子之慎耶?」予曰:「不然,夫過目成誦,聞一知十者,才之善也,子獨不見史書古籍多載若此者乎?或素有之,自幼穎悟,警捷聰慧,能文能詩者,唐劉彥之徒也;或其資稟雖甚魯鈍,然以勤奮致學之故,卒就鴻儒、擢高官者,不可勝數,蘇老泉之類也。蓋口耳之學,反覆習誦,假以時日,其成可計日而待也。吾以是言聰敏之易得也。聰敏之質美,然施之於外則有善惡之殊。聰敏者,如刀、如水、如藥。刀可衛身,亦可傷身;水能載舟,亦能覆舟;藥能醫人,亦能毒人。用之善則善矣,用之惡則惡矣,唯具者是用。昔帝紂資辨捷疾,聞見甚敏,智足以拒諫,言足以飾非,然不法先王、不是禮義,厚賦稅、慢鬼神,相惑愚眾,梟亂天下,致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亂之所存;蘇秦起閭閻,伏讀陰符,揣摩既就,利口巧辭,游說諸侯,遂連六國縱親,以抑強秦,配相印,錦繡千純,黃金萬鎰為用,此其智有過人者,然卒死於非命;孫臏足智多謀,名顯天下,世傳其兵法,然不能以此自救而被刑;商鞅少有奇才,好刑名之學,後相孝公,變法改革,國富兵彊,長雄諸侯,然終自弊於峻法。此數子者,世所謂曠世奇才者也,然未能善用其長,卒以取禍,不亦惜乎!吾以是言聰敏者,用之難者也,故諺云:『小而聰了,大未必奇。』蘇軾云:『人皆養子望聰明,我被聰明誤一生。』吾嘗疑乎是,今以古之紂、秦、臏、鞅之徒,及今之奸商巧賈觀之,猶信。」

  問者復詰曰:「然則子所言智慧者,求之難而得為貴者,何也?」予曰:「孔子云:『知者不惑。』夫智者何以至之不惑?以其明辨事理故也。何以明辨事理?無他,好學聖賢經典,求其道,研其法,舉手投足,寤寐不忘於斯,然後明古人之志。廣披史籍,觀古鑒今,而後知所行止。故中庸有言:『好學近乎知。』然何不謂好學為智,而言近乎智者?豈其有未迨者耶?信也。荀子曰:『知有所合謂之智。』所合者,行也。知行合一乃謂之智。博學而寡行者,謂之腐儒,是以志上君子,不以寡聞力行為恥,而以多聞少行為戒。故曾子雖魯,但聞道而能身體力行,聞善而能拳拳服膺,遂繼孔聖心法。由斯觀之,欲成智慧,不止乎博學多識,隨知躬行亦其要也。然孔子大聖人也,後世無及焉,嘗自稱好學,十室莫及,篤志力行,終始如一,年臻四十乃及不惑,況於我者乎?吾以是謂智慧者,求之難者也。然天下貴得彼者,何也?以其絜靜精微,惺惺不昧,處事接物而能知時措之宜,可進則進,可退則退。視於無形,聽於無聲,見微知著,先於未然,遂能遠害避禍,災弗及身。又行所應行,止所應止,而成天下大事,就聖賢之功。流芳百世,千古不化。吾以是言智慧者,得為貴,天下樂從者也,不亦宜乎!」


聰敏與智慧論

* 鳳山寺沙彌(十八歲)

  夫人之智二,聰敏與智慧也。然自曩及今,聖賢哲士,貴乎智慧而不貴聰敏者,以聰敏之失,未為大患;智慧之失,則禍患無窮矣。

  聰敏者,穎悟巧慧而善應事物之能也。多生而具,時或後天而致之也。智慧者,達為善引樂、造惡招苦之理,故不隨於慾念陋習,明善惡之分,別是非之際,拳拳而持,款款以守,善其身已,兼善天下之經驗也。然斯二之在於人,可別為四:或兼備,或並無,或具前而無後,或具後而無前。若堯舜、孔子,聰明睿智之大聖者,可謂兼備矣。若愚魯暗鈍,而又孳孳謀利之庸夫俗流,可謂並無矣。若蘇秦、張儀,孫臏、龐涓,言無遵,行無循,逞佞口以圖勢位富厚者,可謂具聰敏而無智慧者矣。若曾子之拙夯不敏,然於道,戰兢戒懼,篤行弗敢忘者,可謂具智慧而無聰敏者矣。

  然則生而知之者,除千百載一出之至聖,人多學而知之、困而知之。夫智慧,心法也,當學而知。其乃識離苦得樂之實相,揀擇善惡是非以除苦致樂,行無不宜,己立立人,漸造乎至善之境者,莫如文字之學,可無師自通。必代代聖賢,實踐印證以世傳,故需依師之導,逐次增長。聰敏者,能也,在於人,猶之器用,以之析理義辨是非,能佐智慧之長,是誠良器用也;茍不如茲,則恣情慾逞獸習,以營近利,其獲也固速,然其致禍亦倍常慘切,信劣器用也。然非生具聰敏者,亦無患焉,智慧為本,聰敏為末,本既能具,末自備矣。

  逮于今世,人之恃聰敏而輕智慧,禍至極矣。汲汲求外物之完以足私慾,所為之物,種種色色,絢爛華靡,囂囂然曰:「今時文明突飛猛進,過古人遠矣。」茍有見聞仁義道德,提昇內在精神智慧之屬者,則云:「迂哉腐哉,我烏用是為?人之生也,當及時行樂,盡聲色之好,極耳目之樂,餘皆贅言耳!」是非道德不存於心,獸慾陋習擴而充之,聖賢鄙薄而唾棄之,師道倫理,顛為束縛,數千載以累之經驗智慧,幾毀於一旦,開千古未有之澆季薄世,自家至國以至於天下,在人者,輕則行險賊人以圖利,重則弒父戮長以舒憤懣,殘賊而無極!在物者,於山川草木走獸禽鳥,利於己者取之至竭;一害存焉,摧折殆盡,故自然失衡,天殃比生。

  嗟呼!聰敏智慧之辨,自古而有,人多明之。然聰敏之功,顯而易見,速可得之;智慧之功,隱而難知,積久方彰。故人不求後而恃前,當知其患之於今時,非徒古之亂世而已,蓋人類存亡興滅之機也。凡諸人等,得愚說而研精深思,則明善惡之殊途,庶可挽狂瀾于既倒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