雲破月來花弄影


台北 慧鐸

  開學,初次對壘時,她像荊棘,逼得我急忙穿上「忍辱」的鞋子。十月時,她是我心田角落逡巡不去的黑雲,時時要脅著使風雲變色。終於法輪慧炬穿透了這層迷霧,現在我看她就像一朵嬌憨的玫瑰,如果被刺到,那是我太不小心了!

  高二學生重新分組編班。開學前,周老師知會我,她最頭大的一群到我班上了。我不以為意,都扳著手指等退休了,還有什麼陣仗每見過?可是不知不覺中,這些學生已被我貼上標籤了。開學日請新來的同學做自我介紹,馬上有異議:「老師,我覺得你有成見,我們也只不過比原班人數少兩人,為何我們先介紹?」「哦!這是老師私心作祟,我急著要認識新同學。」還好,這個答案似乎還說得過去,他們一個個上台後,剩十分鐘讓我勾勒出一個共同努力的藍圖。

  我一邊說著原班一些溫馨的小點滴,期勉大家繼續保持。台下她和另一人竊竊私語沒完沒了,我語重心長的一番話,她們都沒聽進去!於是不露聲色,話題一轉,「有些習慣嘛!不學自然就會的。譬如:我喝止你『不要講話』,你心裡一定怒火中燒,這就像餓了就吃,累了就睡一樣的自然反應。(我的確瞄到她惡狠狠的眼神,但我看著遠處繼續說)這種反應,動物也有,不用學的。我們要學的是常看別人的好處,常看事情的光明面。」

  愚蠢的我還覺得這番話夠她省思了,殊不知這回逞口舌之能,為我埋下多少麻煩與困擾。一碰到周老師,問明這些學生過去的表現,才知道上學期她們班的數學老師拜她之賜,一想到要上這一班的課就胃痛。周老師想跟著我的班一起做「觀功念恩」與「善行日記」,卻踢到鐵板,也是她帶頭唱反調。看來我得稍安勿躁,實際以身作則,再來談「觀功」與「善行」記錄。

明槍暗箭別苗頭

  第二周,學校要我們策畫「畢業旅行」的事。本校畢業旅行是在高二寒假結束就舉行,各班在第一學期自行規畫並交涉旅行社。我和另兩位有共識的導師打算結伴而行,順路參觀慈心農場及幾個知名的慈善團體,這些地方,我在一年級時常和學生談起。他們將來不是學醫,就是學農,希望除了玩,還能增長見識,體會有心人的付出。

  沒想到我一提出這個構想,馬上遭到強烈反彈。她首先發難:「我們才四天三夜的行程,參觀四個地方就用掉兩天,那我們還玩什麼!」我忙著解釋只是「順路的」去看看,不是每個點都去,而且行程由全體投票決定。雖然我的提案得票最多,但接下來四、五天陸續有同事問我:「聽說你們沿路參觀農場、養老院,學生怨聲載道,把你說得像女暴君啦!」我只有苦笑。

  班會時我試著再行遊說:「讓我們做一趟知性之旅,這些地方都是平時家人不會帶我們去的地方哦!」她突然爆出冷笑:「嘿!畢業旅行牽扯我們的家人是什麼意思!」接著阿倫附和:「老師,最好用無記名再投票一次。上次用舉手的,或許很多人因為你在,不好意思不舉手。」「免了!『我的』學生我很清楚。如果有人很不願意,即使多數決定,玩起來也沒意思。班長,你來主持,原案作廢,另行決議。」

觀待緣起重整頓

  站到窗邊緣念好一會兒才悶息了怒火。幸好還有身教的矜持,沒有砸了「觀功念恩」的招牌,中箭落馬,也只有打落牙齒和血吞。「觀功念恩」的大纛要繼續撐,就要好好看出這些「善知識」要教我什麼。想了很久,「善知識」還是「煩惱眾生」,我只好原諒他們「不能隨自在轉」,那晚鄭重地把「尊重」的善行條目詳列為「尊重對方意願與學習步調」。

  周一批閱周記時,方知去了「半壁江山」。上次班會說「『我的』學生我很清楚」,讓很多新來的學生覺得開學半個多月,還不知隸屬「誰的」,非常可悲。於是我又忙著「消毒」,做個別談話。這才發現她們都還很純真、親切,只是比較愛玩,比較自我中心。倒是我還懷念去年溫馨可愛的組合,心裡還沒有騰出空間來接納她們。不可否認地,周老師開學前好意的告知,在潛意識中劃下的壕溝也的確不淺。一邊領教不經意的一句話種到八識田裡,發芽後要剷除是多麼困難,一邊也努力和新學生做深度溝通。終於在期中考後看到阿倫的週記寫著:「我們都只看見我們想看的,而不是事實的真相。我們抓著這些成見,而拒絕承認事實,造成很多沒必要的障礙。現在想想開學時和老師作對,實在愚蠢極了!」

善行記錄連續劇

  幾乎每個學生的心都貼近了,唯獨她例外。她索性上課不聽或趴著,我嘛,也乾脆「眼不見,心不煩」不去正視她或指正她,多少有點仗勢其他人都讓我「收服」了,諒她作怪不成氣候。我很清楚她的不滿,但又害怕不小心誤觸地雷,引爆了該如何收拾?一直沒勇氣去解這個心結,任由煩惱雲在心田上空徘徊。正念正知強時,它躲到角落去,稍一不注意,她隨便一撩,煩惱又烏雲四合。如此反覆,防得好辛苦。檢討我對她的起心動念應不應當,寬不寬厚,居然成了善行記錄的連續劇。

  十一月,她的母親來打破這個悶葫蘆。家長座談會時,我請每個家長談談孩子在家裡怎樣描述她學校生活。輪到她母親時,她提到這一班比以前那一班用功多了,所以她的名次就沒以前那麼好。哦!還有開學不久她曾說畢業旅行原本是學生自行策畫的,可是老師很不民主地穿插參觀活動,經過她們力爭,最後拿回自主權。有人好奇地等著解釋,我把用意和過程描述一遍,不少家長插嘴:「唉!真不懂事!」「老師,辛苦你了。」這些話聽在她媽媽耳裡不啻隔空一巴掌,我居然有些快意,才驚覺自己經過那麼久,居然還沒放下。想和她母親私下多談談,沒想到她一散會就走了,我被一群家長圍著也不方便去追。事後想打電話,又怕自討沒趣。

  周一,她不拐彎抹角,直接在周記上反應。洋洋灑灑一篇,大意是說:「我老覺得你講話時不看對方,毫無誠意。別人都說你講的有道理,我卻常覺得你在反諷。或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但為了促進溝通,還是向你直說。」我看了心裡暗罵:「這就是汙器的寫照。什麼好東西經你的哈哈鏡一照就走樣了!好吧!嫌我不夠坦誠,就老實數落給你聽吧!」於是提了幾件她近日所做的事和我的詮釋,末了自白:「我自知修養不夠,怕忍不住發火,乾脆不看你。聰明的你說說看,我該怎麼辦?」

佛光慧炬驅迷霧

  寫完後才看到自己語雖隱忍,意猶怨懟,居然倒出一堆垃圾。可是寫在週記週邊的空白,也無法撕掉。唉!我實在無意加深惡緣哪!突然想到「業未造不會遇」,我會有這些領受,豈不是我過去曾如此對待我的師長?仔細對比自己的性格,的確也是偏執唐突,想必也會像她一般非理作意。多虧她的示現,那一晚我的懺悔便很有內涵。此時,我哪敢自比為學忍辱的菩薩?我和她一樣是煩惱眾生,互相依存著在學習,只是各自學的課題不同罷了!感謝她陪我找到要悔除防犯的項目。

  不可思議地,隔天她拿著週記來找我,告訴我她成見形成的過程,很訝異我這麼了解她。天哪!我前一晚懺悔也連帶著牽動了她的心嗎?當然,她還是堅持自由意志選擇比領導人自認為「明智的安排」更重要。當我坦誠地告訴她:「不因效率而忽視對方感受」是我正在努力的方向,她嫣然一笑,前嫌盡釋。

  慚愧哪!那不自覺的我愛、我慢,損惱她在先,不敢面對問題在後。雖想隨法輪轉,還卡了兩個多月,佛光慧炬才驅散這層迷霧,看到我的問題和法的美妙。去年溫馨的班級經營只是「觀功念恩」的糖衣,她來之後,我才有機會嚐到裡面苦中回甘的法藥。我很幸運在善知識的帶領下有機會弭平和她往昔所造的惡緣,也希望她能遇見好老師去調柔淨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