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北增上班　培沛

　　參加德育教學已有數年，從一個處處逼著學生完成德育學習進度，行為、表達符合德育的超高標準的德育老師，在碰得頭破血流、抱怨連連之後，節節退讓。到現在才逐漸認清：德育教師其實是從自己開始做起，用身教去影響學生，如果只是急著要成果，那將是表相的，不深刻的東西。這層體會是許多父母、同學用生命陪著我一起走過所得的，代價之高實在非隻字片語所能形容，只有期許更用心的去教與學，才能回報他們千萬分之一的恩惠……。

　　有位同學體貼、敏感又聰明，他有很強的反省能力，有領袖氣質，而且很有正義感，不畏懼強者，但是很容易為一點小事就流眼淚，內心似乎也有許多的委屈出不來。於是跟他母親多聊了一些他的事情，想看如何幫得上忙或改進他的問題，沒想到他覺得我出賣了他，從此堅決不再跟我做任何溝通，不斷的批評我的教學或公然干涉我管教的方法，使我節節退讓，但是我不放棄與他媽媽溝通，希望從他母親那裡能得到一些緩衝。不料孩子因母親嚴厲的追根究底，更加深了他對我的恨，常常公然反對或質問我，我實在痛苦不堪，覺得自己越來越受不了他的挑釁，反省內心其實我並沒有真的原諒他，甚至憤怒不斷的增強中！我已經把他當成一個敵人，卻又用怕他受傷、怕他難過的外衣包裹著。這場戰爭已經一年多了，我們互不相讓，甚至彼此關係僵持不下。記得有一次想問他發的通知單是否有剩？他一聽到我的聲音，就不想理會我，後來才知道他以為我又要挑他毛病。後來我也越來越不客氣的當眾指責他、糾正他，明知我不該任意發脾氣，卻也不肯克制情緒，反而變本加厲的指責，因為他是學生，因為他是怎樣的不好等等，好像都是他錯。甚至公開謝謝他的挑釁使我越來越勇敢，更堅持自己的做法──不斷的公然責備他。而他的盔甲也越穿越厚，我倆似乎都因這場戰爭變得更堅強。

　　某一天全校均已放學時，我們又因一件小事，在操場僵持不下，同事曹老師拿了滿手的東西走過來關心我們，之後告訴我：「他是個善良的孩子，需要時間與空間來改變，給他台階下，也是給自己台階下。我們給他忠告，選擇權在他自己。」回來後，想起自己過往的種種，內心又痛又難過，感到無比的慚愧與懺悔，眼前的一切原來是我一意孤行所造成的後果。隔日找了機會向他說對不起，他可樂壞了，出現孩子的天真和調皮。此後當他行為太過火時，我會適時的提出警告；他的防衛一出現時，我講完忠告掉頭就走，不再跟他僵持下去。非常感激同事及同學這一路陪伴我，讓我逐漸從錯誤中轉彎，只是代價實在不小啊！

　　另有位同學當我一接到資料，就聽說他的事例：說謊面不改色，聲淚俱下；曾有偷萬元藏在牆縫或袖口，把老師、警察耍得團團轉等等記錄。輔導室資料厚厚一疊，訓導處電腦有他的檔案，遇見的老師總不斷的耳提面命告知我：要小心！我實在嚇壞了！卻也難過極了！難道他真的無可救藥了嗎？難道他真的沒有一點好嗎？記得在我情況最糟糕時，我的師長也沒放棄我，反而關心我、鼓勵我，於是暗下決定：我要盡力去做，最差的情況也不過如此，總要試試看！

　　一開始我不斷的跟他媽媽報告他在學校的情形，如果有好的表現就請他媽媽大加讚揚；不好的就追根究底以便了解他的心態和想法。在學校也多重用他、肯定他，讓他發紓不滿的情緒。他的脾氣實在不小，眼神非常銳利，好像藏了兩把火，發起牢騷似乎都是別人對不起他，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似的。同學對他也逐漸敬而遠之，老師對他上課、作業態度也是搖頭嘆息。唯一仍不放棄他的就是父母，尤其他母親總是鍥而不捨的追究事情原由、課業是否完成，在了解他內心的不平衡──大家只愛妹妹，討厭他的心態後，不時地帶他出國遊玩或關心他，讓他感受到母親的愛。

　　在學校，我找了一個服務股長的職務給他，常見他大呼小叫的問誰要換掃具？或在我忙得不可開交時，說廁所不通等瑣事，讓我覺得實在很煩；我也會氣他懶得寫作業或說謊，嫌他脾氣太大等。但到下學期換了服務股長，同學常抱怨掃具不夠或洗手台水管不通等問題時，我覺得奇怪，上學期這些小事情好像沒這麼嚴重，這學期怎麼服務股長都沒處理或還要我叫了名字才去做？才體會到他是多麼的用心，水管不通馬上去登記，修理人員一來他馬上陪著並告知問題點，不用我操心。掃具總是準時換絕不耽誤，桌椅要換，他也知道在哪裡。甚至有一次要開教師晨會前找不到東西，請他找，居然也完成任務，於是只要班上找不到的東西都會麻煩他，我稱他是「福爾摩斯」，沒線索也可以找到，真厲害！這才發現他默默的給了我們許多方便，我也早就開始依賴他了。當他知道自己很重要時，責任感出現，開始收斂脾氣。當然不代表從此一帆風順，過程仍有許多的辛苦要承受，只是他開始往正確的方向邁進了。

　　孩子的生命故事使我體會到：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想當壞孩子，只是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出現困難，沒辦法面對或處理時，就是我們老師可以陪他、助他一臂之力的地方；成年後的我們，固執的想法是很難改變的，必須吃盡苦頭、走投無路時，才會稍稍謙卑的請教他人或自我反省，生命的成長，需要有這麼多人的用心付出與包容，才能使自己走上正確的方向，教我怎能不生起對父母、對師長、對眾人感恩的心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