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發佈於 淨智心田
感謝相遇
◆高雄 默言
是什麼樣的因緣,讓一向冷靜看待感情的我,在幾次工作上的接觸後,即陷入無法自拔的愛戀中?
是什麼樣的因緣,讓靜居寺院準備出家的他,在短短的三天會面之後,便自覺此生難以披上袈裟?
為什麼彼此真心相愛的兩個人,卻是不斷以折磨、傷害對方的方式來證明愛的存在?
為什麼歷經千辛萬難爭取到婚姻,聚首時竟是誤會橫生、衝突不斷,無法白首偕老?
⋯⋯⋯⋯⋯⋯⋯
經歷了一場驚濤駭浪的「海峽之戀」,心中交雜著多少愛戀、怨怒、委屈和不甘。如果不是透過催眠,看見前世的景象,我想,我心中的結永遠也解不開。
一九八九年,初出校門的我進入一家剛創辦的佛教日報「福報」擔任記者,因為幾篇流利的新聞稿,使我在眾多的記者群中脫穎而出,獲得了佛光山「星雲大師大陸弘法探親訪問團」隨團記者的重大任務。這對一個社會新鮮人而言,不僅是一種成就感,更是一份殊榮,可想而知,我當時的心情多麼雀躍!只是,我不知道的是,在這份工作的背後,有一段奇妙的因緣正等待著我,前去相會⋯⋯
「弘法團」抵達大陸的首站是北京,第一個拜訪行程是位於廣濟寺的中國佛教協會。在這一趟的訪問行程中,我認識了在《法音》編輯部擔任編輯的他,他告訴我,他來到《法音》工作是因為他想在佛門淨地好好研究《大藏經》,而且,不久之後他將要出家。
儘管他對自己未來的生命有了這樣的規劃,卻仍抵不過業力的牽引。
在北京停留的三天,我們見過四次面。四次的會晤中,他領著我走出奢華的北京飯店,走上長安大街,體會大陸人真實的生活。長夜星空下,他侃侃而談他的家庭背景、他的成長歷程、他的哲學思想、他的感情經歷、⋯⋯
於是,我知道──他的父親是國民黨員,曾參與對日抗戰,但在國共陷入爭戰時,因不願見到手足相殘而稱病退役。雖是如此,卻因為具有國民黨員的身分,而使得他們一家在文革時期遭受清算鬥爭。尤其,他的外公具有大地主的身分,更使他們一家人成了眾矢之的,在一連串的批鬥中遭到無情的污蔑與傷害。
這樣的境遇中成長,使他對共產黨深惡痛絕,但馬列主義的思想荼毒了校園的每個角落,為了逃避這樣的思想威逼,大四那一年,他逃離校園,背著畫架徒步前往嵩山少林寺,準備出家。一心想躲進寺院,卻因為沒有校委書記的出家同意書,無功而返。
如此的成長背景,使他成為思想上的「異議分子」,畢業後在不同的單位工作,幾度遭受大陸公安搜查、盤問、威嚇。最終,他再度萌生出家念頭,於是他來到中國佛教協會,進入《法音》編輯部工作,企圖透過這個門檻遁入佛門。
我們相處時,我總是沉默地聽著他滔滔敘述,雖是靜默聆聽,卻在我的內心深處掀起極大的波瀾。他所陳訴的故事,是我平凡、安穩的生命經歷中無法想像的,那一切,彷彿連續劇一般的情節,竟活生生地出現在我面前⋯⋯
對他最初的那份情感,說不出是同情還是愛情,但他在文學與哲學方面的素養,確實令我傾心。他可以從先秦諸子的文學演變談到明清民國;他一一講述著羅素、康德、維根斯坦等哲學家的故事;對同樣是中文系的我而言,驚歎之餘更是敬佩,佇立在我眼前的這位大陸青年,像是一本內容豐富的大書,而我卻只是一本空白的筆記。
交雜著複雜的感情因素,當他向我坦露:「只要知道妳還活在這個世間,我就難以想像自己披上袈裟。」而一向冷靜理智的我,情感的閘口也被衝垮了,隨即陷入這一場艱辛的「海峽之戀」中。
這段兩岸戀情為我平靜的家庭投下了一顆震撼彈。父親基於愛女心切,極力反對這段感情,甚至不惜以斷絕父女關係作為威脅;母親整日以淚洗面,試圖以淚水軟化我的決定。而我,卻下定決心要和這位令我又敬又愛的大陸青年攜手共度人生,儘管我清楚,擺在我眼前的道路崎嶇難行,但我相信,只要真心相愛,一定能夠相互扶持、克服萬難,開創不一樣的生命價值。
相戀三年,在沒有家人的祝福下,我和他在大陸結婚,成了「大陸媳婦」。為了他,我成了空中飛人,積存著工作的假期和旅費,一有時間就飛往大陸與他相聚。雖然有情人終成眷屬,但白雪公主和白馬王子卻不是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外境對我們的阻擾,只是小小的波瀾;真正的磨難是「魔」在我們內心的干擾。
他因為長期遭受迫害,以致極度沒有安全感,長時期的兩地相思,使他心生種種幻想。他開始懷疑我接近他是另有目的、我愛他是另有原因、我和他結婚是另有使命。這種種的猜忌,造成我們彼此間的衝突和傷害,他甚至說我是國民黨的特務,說我在台灣另有男朋友,嫁給他是為了要他提供大陸情資。
這些莫名的指控深深傷害了我。為了他,我不顧家人的反對,毅然決然遠嫁大陸;為了幫他辦理出國留學,我整日東奔西跑,辦理一堆繁瑣的手續;為了安慰他苦悶的心境,我不惜辭去工作,到大陸與他共度貧窮清簡的生活。這一切,只因為「愛」,卻在他的幻想中,變成了污穢不堪的動機。
當他陷入幻覺時,他像是一頭瘋狂的野獸;待他清醒後,他又是極度的痛苦、自責、懺悔。我們的感情世界,周而復始地上演著瓊瑤筆下那波濤洶湧的苦情劇。我怨上天對我不公,我如此單純地愛著他,卻承受著他莫名的侮辱和傷害。
當時,我內心痛苦不堪,想分手,卻又不甘。如果,因為情愛生變,我可以毫不留戀地放下這一段感情。但,分明是深深相愛的兩個人,卻因為無明的干擾而造成這無盡的苦難。
一個偶然的機緣,友人介紹我去催眠,解決我心中的苦惱。在催眠中,我進入了那樣的情境中──
他,坐在一棵大樹下,手中握著一塊布,將一把獵槍擦得閃閃發亮。隨後,舉起槍,透過望遠瞄準鏡看出去,冷靜的臉龐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。
他是村裡最年輕、出色的獵人,他的槍法準確、動作敏捷,槍下的獵物多得數不清。
因此,當農人抱怨農作、牲口被一隻神出鬼沒、額間有白毛的老虎侵襲時,他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殺機。那是一種挑釁的情緒,不是為了飽腹裹體。
刺眼的陽光灑在一片芒草上,閃著熠熠耀眼的金光。四周靜極了,大地一片死寂,午后的莽原上,沒有一點風,毒辣的太陽透過樹葉枝枒,落在他黝黑的臉龐,額間、髮梢凝積出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珠。
「啪!」一隻大鳥突然劃過天空,在寂靜的死地中發出令人驚悚的聲響。他機警地拿起槍,隨即又放了下來,眼前,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對手。
他俯身在一塊巨石旁,屏息凝神,瞳眸像鷹犬般四處搜尋,草原上悄然穆靜,只有偶然的幾隻野兔,在草叢中窸嗦而過。
已經是第四天了,他在村民提供的地點守候著,等待牠的出現。
在當地,許許多多獵人死在猛獸的利爪下,被當成是英雄般的事蹟口耳相傳著。他覺得,身為一個獵人,面對兇猛的獵物,只有兩種選擇──自己死或者對方亡。
炎炎的燥熱中,瀰漫出一股令人昏睡的氛圍,他盯著四野,眼皮漸重,腦袋漸漸昏沉。
突然,草間一陣躁動,幾隻糜鹿從他面前疾奔而過。他立刻警醒,握緊獵槍。
「終於來了!」他心中激動起來。不知何時,一隻白額豎眉、眼神銳利的猛虎已站立在他面前。那老虎張著大嘴一聲巨吼,驚動了整個草野。
他與老虎四目相對,在銳利的目光中對峙,是一種勇氣的交戰。他舉槍,透過望遠瞄準鏡看著老虎,手指扣著扳機。
「真正的勇士,是在生死一
瞬才取獵物的性命。」這是他一直奉為圭臬的準則。
他儘量保持心的平靜,平靜中卻仍有些悸動,交雜著緊張、刺激、興奮和快感。他與牠對立,他的威勢何嘗不是一隻勇猛的野獸,他的優勢是他的手中還有一管長槍。
那老虎低下頭來,緩緩移動步履,幾度想轉身離去,卻又有一種不服輸的氣勢。望著牠移動的步履,他的心提到咽喉,心情的緊張達到了極點,眉心滴下水珠,手心也滲出汗水。
他仍按兵不動,在猛虎沒有正式攻擊之前,他絕不扣動扳機。
突然,猛虎發出一聲巨吼,直向他撲來,箭一般地倏忽而至。
就在猛虎欺身那一瞬,他側身閃過,「碰!」一聲巨響直貫牠的咽喉,猛虎臥倒血泊中。
他臉上露出一抹勝利的笑容,正欲轉身離去,老虎的利牙突然咬住他的褲管。他執著槍托,猛擊虎頭,每一下,都使盡渾身力氣。其實,他可以補上幾槍讓牠痛快死去,但是,他不想,他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虎頭,他要將猛虎的威魄全部擊擠出來,直到牠成為一隻孱弱的病貓。
那老虎終於癱了,癱在腳邊,望著那悲憤的眼神,獵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。
那猛虎憤怒張口,垂死前的怒吼迴盪曠野,迴盪著令人心驚動魄的悲鳴。那眼神含悲,有怨有怒⋯⋯。
那一刻,我看見老虎悲憤的眼神,如同瘋狂時的他。原來,我曾經如此傷害過他,難怪,他傷害我的時候,完全變了一個人。
經過了這一次的前世透視,我解開了心中的結。我原諒了他對我的傷害,也感謝這樣的相遇。曾經欠下的,總是該還,因果循環,又豈能怨天尤人。抱著懺悔的心面對曾經遭受的苦與難,那一切,竟化為坦然,甚至感恩!我們重拾初識時的互信互愛,直到意外往生,無常將他帶走的那一天⋯⋯。
因為相遇,才讓我們有機會解開前世的冤與怨,願下一生有緣相會時,能夠成為同修道友,佛法助伴。
福智之聲第169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