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目中的大醫王
◆園區 胡茂華
師父示現病相這段日子以來，我有個深刻的感受是，師父身體看似瘦弱，但沒有「病」，有病的恐怕是我們。今年4月眼看著師父使用氧氣從一桶增到二、三桶，病情似乎越來越重，但測師父的血氧濃度卻正常，有一天我突然了解，師長是正以病痛來教導弟子，我向師父報告：「弟子向師父學習，應該是弟子奉上束脩，怎麼是師父繳學費（病痛）來讓我們學習呢？」師父聽了淡然地說：「（如果是）這樣，就算一天用三桶也值得。」
第一次見到師父以「病人」角色展現悲、智、力的風範是在鳳山寺，那時我接到通知，師父身體不舒服，我隨手帶了聽診器去看師父，其實聽診器握在我左手側並不明顯，我一進門，觀察力敏銳的師父立即說：「來，幫我聽聽看！」接著主動解開厚重的衣服讓我為他聽診，聽診完後我報告師父：「師父，呼吸都很順暢，也沒有痰。」師父聽完微微一笑說：「那很好。」
離開師父寮房以後，我思考著：「師父有沒有痰，難道自己會不知道，還要我告訴他嗎？換作一般人，明知道自己沒有病，還會願意讓醫生動手動腳嗎？而且主動配合？」於是我體會到師父的心──看到眾生的緣起，總是想辦法讓他跨一步。師父能立刻看到我的緣起（手拿聽診器，自然是想聽診）是師父的「智慧」，讓我為他聽診，是他的「悲心」，讓我集資糧，主動解開上衣是他的「大力」。
師父把他對眾生的攝受，隱含在生活小事中屢見不鮮。師父住在園區期間，有幾天我事情較多沒去看師父，有一天師父耳朵痛找我去，我看那是一個很小的傷，類似手指刮破了皮，師父問我幾天會好？我回答一個禮拜應該會好，師父接著說：「那你天天來幫我點藥。」其實，點藥的事並不一定要我做，但師父藉這機會攝受我。
師父到後來體重不斷下降，幾個法師和我在師父身旁，我對師父說：「師父您現在好瘦，力量可能很弱。」師父聽了就說要試看看力氣如何，師父起先用一隻手，後來兩隻手握著法師使力，問法師感覺如何。後來，師父叫我：「換你來試看看吧！」師父同樣地用兩隻手用力握住我，結束後問我：「你覺得怎麼樣？」當時我根本沒想到師父的力氣如何，反而回答說：「弟子感到很大的加持！」師父聽了哈哈笑起來。
師父的任何行持皆是法的示現，都是在教導弟子們。記得師父身體有時會痠痛，每當師父一痛，法師就會想找人來幫忙處理，有一次師父就告訴法師：「先不急。」師父接著專心緣念，過了一段時間，直到身體痛到不行了，就告訴法師：「今天（業）就先還到這裡，你去找某某人來吧。」
有一段時間，師父胃口不好，我們建議師父連續打一至兩個禮拜的點滴，身體會比較好些，師父不喜歡醫藥，法師說不動師父，就叫我去跟師父建議，因為知道師父為了讓弟子培福比較可能答應，師父後來果然同意了，但只打了一兩次就不再打，告訴我：「我們打到這裡就好。」這讓我想到世尊因地中示現大魚讓眾生食用的公案，師父也正在以其身體來行布施，好讓弟子可以集聚資糧。
今年3、4月，師父喘得厲害，氧氣的用量不斷增加，從一桶增加到兩桶多，我漸漸著急了，想知道師父的血氧濃度到底多少，沒想到測了以後才發現，師父的血氧濃度竟與侍者法師差不多，我心想：「師父是沒病的，師父到底要教我們什麼？」
我建議師父可以試著不必再用氧氣了，師父聽了就說：「喔！不要用啊，那就不要用！」馬上就停止使用。氧氣與藥物一樣，若要減量，必須漸次減少才不會引起身體不適，師父卻斷然地完全停掉不用，我不知道師父的身體是怎麼調整的。
園區的李瑛進師兄今年9月在搭鐵架的時候，從屋頂摔了下來，傷勢頗重，園區負責硬體建設的同修第二天為他舉行放生、供養，我想起師父以前的教誨，面對障礙時也常常以齋僧、放生，從因地上去解決問題，於是我報告師父：「硬體同修要為李瑛進放生，這都是由於師父身體力行，所以弟子有了學習的榜樣，遇到問題時，能從業的角度去努力，而不是急求解決問題⋯⋯」師父聽了歡喜說：「對！就是這樣。」
有次向師父請益學校的問題，師父說了一段話：「我在這裡就是要堅持心靈與物質的差別！」我疑惑師父為何會這麼說，「心靈、物質」在團體裡已是老生長談，師父這麼說到底有何用意？是否我對心靈及物質的認知與師父不同？我重新思考著，隔天又去見師父，向師父報告：「『物質』的意思指的是不是只在果上求，而『心靈』是著眼於無限生命，在因地上努力？」師父說：「對。」
師父養病期間，胃口一直都不太好，常吃不下東西，有段時間一位上座法師為師父準備晚上的藥石（晚餐），法師可能不太會做菜，但我看見他做菜前很殷重地祈求，煮的時候很用心，結果，那天晚上師父的胃口特別好，這讓我深刻了解到，只有如法的行持才是真正的作師所喜，才能讓師父歡喜。
有一次師父的身體很虛弱，幫師父打點滴，結果師父張著眼睛觀察點滴從管子滴下來、頓一下再往下流的現象，師父看了一會兒，對我說：「我現在的心跳比較好了。」我在外面行醫多年，病患在病痛時不是哼哼唉唉就是睡覺不理人，師父即使臥病在床，卻仍保持著極清明的觀察識與念知能力。
無論向師父請益或幫師父看病，一切時處都可看見師父的惜福，師父曾告誡我：「我們一定要惜福習勞，尤其醫療上的東西特別容易浪費。」要我特別注意，師父不只告誡我，自己更身體力行，於是吊點滴時，師父一定等到管子裡的藥水快滴盡了才拔針，一點點藥水都不浪費。
對於惜福，師父也常有無言的教誨。有一次我去見師父，侍者剛好端水過來，杯子有點濕，我看見師父桌上已有一張用過的衛生紙，於是隨手抽了一張摺好放到師父的手邊，師父沒有講話，也沒有用摺好的衛生紙，過了一會兒，師父拿起那一張用過的衛生紙擦水滴，我看了知道師父是在教我，請益結束時，我提起勇氣把摺好的衛生紙又放回紙盒，師父看了也沒有說話。
師父的杯子下總是有一片小紙頭，因為盛水時杯子上可能會有水滴，若不擦，流到了杯底，就會在桌子上留下水漬，久而久之就會損害桌子，這些點點滴滴都是師父的身教，感覺師父的智慧就是由平常生活中的小事累積而成的。
9月28日晚上，也就是離開園區的前晚，師父請一位同修幫他修改棉褲，師父請她細心地丈量，師父說一句：「這是純棉的喔，one hundred percent（100％）的！」我聽了有點訝異，問師父：「師父，您剛才講英文時，弟子愣了一下。」師父對我說：「你們學醫的最容易在國語中夾雜英語。」我向師父請問：「師父是否在教誡弟子不要在因地中種不好的因，要代人著想？」師父回答：「我們是漢人，自然應以自己的語文來表達，我們講『百分之百』不是很好嗎？」
最後一次聆聽師父教誨時，師父對著我們說：「如果我們生在大師的僧團多好！圓滿教法能住世多好！《廣論》內容毫光萬丈！」我向師父祈請帶領我們來開啟這萬丈光芒的佛道大門。
有師父在，真好！有師長的引導，內心總是歡喜無比，雖然自己的資質不好，但有一個很強的感受，正如《廣論》上所言：「由近彼故其德塵，雖不故染自然薰。」
當知道師父圓寂時，我正走在一個交通要道，人群熙來攘往好不熱鬧，一剎那間我突然不知道要往何處去，愣了好久。當天晚上一直誦《般若經》，不斷祈求，直到累極睡著，第二天一醒來，腦中浮出一個《金剛經》上的偈子：「若以色見我，以音聲求我，是人行邪道，不能見如來。」回想自己以前在煩惱時，在困惑時，總是會想到要看師父，向師父請益，現在師父圓寂了，色身、音聲這種種幫助我們的方便也隨之而去了，但這也是一個因緣告訴我：「胡居士啊，你也該有些長進了，該試著以依教奉行的如法行持來與法相應。」
想到這裡，自己又馬上振奮起來了，現在情緒上的感傷還是有的，但只要想一想，師父種種身語意的示現、種種教誡，自己馬上就能提振精神，想要如法行持，因為我很想很想再看到師父，很想很想再跟著師父往建立教法、成佛的路上前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