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發佈於 心靈診療室
一對母子
◆羅小方（筆名）
精神科專科醫師
台灣心理治療學會會員，台灣精神分析學會會員
阿隆是一個生病十多年的躁鬱症患者合併妄想症，病情發作時會語無倫次；對媽媽很兇，要求多；注意力不集中，好動，對事情旋過旋忘；覺得身體被住院期間的醫師植入晶片，會監視他的一舉一動。
談話之下，發現在他身上並沒有慢性病人常見的死氣沉沉，仍然對人生充滿期待。我認為他能保有這股活力，跟母親的照顧很有關，母親為了他，用西藥、心靈治療、自然醫學⋯⋯直想幫阿隆更好。
當我幫阿隆處理某個症狀時，媽媽頻繁插嘴：「這是吃西藥吃出來的啦。」一邊講，一邊扯進更多她對阿隆病情與副作用的擔心。媽媽越講，阿隆越煩，當場反擊：「妳每次都只講我不好，都只注意我的缺點！」阿隆一兇，媽媽立刻閉嘴，縮起來。
我感受到阿隆的受傷，與需要母親肯定的渴望，也感受到媽媽的受傷與挫折。我想我可以為他們加入一股暖流。我問媽媽聽到阿隆說什麼，媽媽回答的語氣跟剛剛的滔滔不絕完全不同，她很扭捏，很難過的說：「他在說，我不應該講他⋯⋯對，我真的很糟，總是會怪他，唉⋯⋯」
媽媽迅速掉入認同病人指責的模式，開始陷入罪咎。這很不健康。我給媽媽笑容：「從您這番話，我可以聽到您是很願意反省自己，愛孩子的媽媽，我替您的孩子高興。」媽媽很快接受，表情立刻舒緩。接著我說：「我們換個角度想，不要用指責的角度，而是用『想要』的角度。我聽到阿隆在表達一個他想要的東西。媽媽您覺得，如果他想跟您要東西，那會是什麼東西呢？」媽媽噗哧笑出來了：「 他想要我跟他說：你很棒！」我說：「對！您其實都知道的，他想要媽媽肯定。」
我提醒媽媽：「母子連心，阿隆的情況跟您很像。您說他很敏感，很容易收到別人給的負面訊息。同樣的，您在跟阿隆的互動裡，也很容易收到他話裡的負面訊息，您們是很像的。」媽媽很驚訝原來這樣。
阿隆這時插嘴了：「醫師，我很喜歡SEM的歌，可是媽媽都不准我買，說是靡靡之音⋯⋯」阿隆講到SEM，眼睛都發亮了，越講越多。媽媽也插話：「他那個是症狀，以為那些專輯的歌都是他寫的，他的靈感被竊聽⋯⋯」阿隆聽了，立刻變臉，轉頭對媽媽咬牙切齒。
我看到在他挫敗的人生裡，能夠有自由能量流動，何等難得。於是鼓勵媽媽：「他確實有症狀，但他真的好愛SEM，她們的歌讓他好開心⋯⋯」媽媽以前被教育不能容許病人有症狀，她看我這麼輕鬆與接納，也卸下戰甲。
她伸手握著阿隆的手打勾勾：「阿隆，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，媽媽都支持你！」阿隆這時講出一堆很不搭界，很難懂的話，在那錯亂的訊息裡，他在讚美媽媽，很隱微，藏在一堆贅字裡。
我對阿隆說：「阿隆，這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刻，你正得到媽媽完全無保留的支持。我要你專注在這一刻，去感受它，不要逃！然後，把你感受到的任何感覺，告訴我。」阿隆完成了。然後，他說：「媽媽，很謝謝你。」媽媽開心的笑了。我要媽媽記得：「在關係裡，開始去察覺：自己也這麼容易聽到負面訊息。而察覺，就能帶來轉變，開始收到正能量。」
多美妙，帶給母親覺悟與禮物的，正是生病的兒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