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發佈於 藝文思修
無無明盡 心之導賞
◆文、攝影 / 溫善婷
設計 / 盧其蔚
「大家認識萊特兄弟嗎？」旁邊傳來導賞員的聲音。「他們是發明飛機的人！」中學生回答著。「那麼，他們是怎樣想到了飛機的？」「唔⋯⋯」「不知道⋯⋯」「你猜他看到了什麼？」「他看到⋯⋯鳥在飛？」「沒錯。萊特兄弟是從觀察身邊的事物開始的。」學生一邊聽，眼神一邊在這個布滿鏡子的空間四處遊走，抬頭看天、低頭看地，導賞員洛民接下來卻邀請學生，看看鏡中的自己。幾個男孩子猶豫著，轉過身面向鏡子耍帥，互相搭肩並拿起手機拍攝鏡中的自己；有人檢查臉上有沒有髒，擠擠眼睛⋯⋯大概這是個令人很不自在的活動，直到洛民給了下一個指示：「我們這次試試闔上眼睛照鏡。」大家再次鼓起一點勇氣面對鏡子，先是瞇眼偷看別人，才陸續闔上眼睛。微風吹過，一刻靜止，大家又張開了眼。「你看到嗎？」「嗯。」「如何看？」「用心眼看。」
沒有出路的生命？
我身處何方？這是香港西九文化區M+的第一個展館，正在進行藝術展覽「曾建華：無」，年輕藝術家曾建華運用空間設計、視覺藝術、錄像、音樂等媒介，展現他自己對生命的看法，邀請觀眾一起思考。環觀四周，這是一個四方的大平臺，天空之下是環繞的步道，四面是圍著鏡子的牆，當中站立著一棵年輕的樹。樹有多重的象徵意義，在《聖經》中是伊甸園的生命樹和分辨善惡樹，從佛教的意涵看卻會讓人想起惠能大師的「菩提樹」偈語：「菩提本無樹，明鏡亦非臺，本來無一物，何處惹塵埃。」一切事物皆空，佛陀教人不要妄想執著，但藝術家似乎更趨向於尼采的「永劫回歸」1主張，人沒法逃離無窮無盡的循環，對生命的意義和創造持一種否定的態度，因此他在「無」加上一條「刪除線」作為展覽的題目。
從平臺走進光線微弱的展區，經過重重冰冷的不鏽鋼柱，我們看到影像中一扇拱門裡的囚犯無止境地環繞步行；轉身走向另一面牆的投影，一座小山上的孤樹，受著強風吹襲而樹葉四飛。前者是《發條橙》2其中一幕，以監獄作為生命的隱喻，人必須接受荒誕的重複及社會的思想改造；後者則取自電影《都靈之馬》3，反映人無論在動盪或平靜之中都必須承受著孤獨。隨後進入的小房間，迷矇影像與一連串充滿情緒的英文字，由貝多芬的《月光奏鳴曲》4變奏為九○年代搖滾樂隊Nirvana充滿壓抑的歌曲，夾雜著具破壞力的一些聲音。我的心起起伏伏，如驢子般背負著沉重的擔子，從黑暗的展廳重新回到平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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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「永劫回歸」：尼采的學說，指宇宙在無窮的時間和空間中，一直以類似的方式不斷循環出現。詳見《The Oxford Handbook of Nietzsche》「Eternal Recurrence」條目，頁645至671。
2《發條橙》：A Clockwork Orange，美國導演史丹利，寇比力克（Stanley Kubrick）在1971年的電影作品。
3《都靈之馬》：The Turin Horse，匈牙利導演貝拉，塔爾（Béla Tarr）在2011年的電影作品。
4《月光奏鳴曲》：Moonlight Sonata，德國著名作曲家貝多芬（Ludwig van Beethoven）在1801年的獨奏鋼琴作品。
光明的起點
陽光竟有點刺眼。我跟著這位來自生活書院名導賞員洛民的指示，與學生們一起靜默著，隨著平臺的迴廊走五圈。一圈、兩圈、三圈⋯⋯等到最後一位同學完成，「你們剛才想什麼？」「沒特別想什麼。」「覺得好虛無。覺得自己好像是假的，一直重複。」回想一下，一開始我在學生的最後，中途有些學生漸漸放慢腳步落後於我；我又檢視到自己的心情，由緊張到放緩了一點點，由關顧著自己的步伐，到開始觀察著路上的沙石。為什麼我有這些轉變？「行第一個圈跟第五個圈時，您的心念是否不一樣了？」洛民提醒了我一件事：心的狀態並沒有一刻是相同的，何以說生命重複又重複？
我又如何了知自己的「心」確實存在，並且擁有改變生命的力量？洛民帶了一個很深刻的「叮叮」遊戲，「叮叮」是敲鈴的聲音。「當我打一下叮叮的時候，您可以像靈魂出竅一樣，想像自己的靈魂站在後面看著自己。到我再打一下叮叮，您就回去身體裡。」第一次叮叮的時間很短，比較快的人可能做得到「靈魂出竅」看著自己，但更多人說：「我還沒來得及出來！」不過「發現自己未出來」當然也是證實到「心的存在」了。「今次我再打叮叮的時候，你們可以試試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。」叮叮後，同學說：「我剛剛站在頭頂。」「我去了以前的家。」「我去了火星！」我看見同學的眼睛閃著光。明明我的肉身仍在展覽現場，心卻可以到很遠的地方。那麼，即使我的身體必須跟著重複又重複的軌跡走，心靈卻可以自主。
發現心的過程
「最後，我想送一份禮物給您們。」洛民派給大家一張小小的投影片。放在光線底下去看，好像沒什麼特別。她再派另一張投影片，覆蓋在上面的時候，竟然出現了不同的顏色！「大家可以告訴我，投影片有多少種顏色嗎？」「四種。」「五種。」「七種。」「無限種！」如何看到無限呢？後面的投影片如外在環境，即使是一動不動，但只要把前面的投影片-我的心-不停轉動，就可以換到無限的角度，無限的希望。「一樣的展覽，如果我們能換個視角，表面上好像很灰暗、沒有希望，但整個過程中，我卻感受到藝術家是一個非常認真思考生命的人，把最深層的思維轉化成藝術作品與大家交流、自白，想必是需要很大的勇氣，他很積極地在找出路。」洛民說著，學生們若有所思。他們離開展覽，離開西九文化區，即將又回到平日的生活，繼續上學、做功課、考試。或許他們，或者我，記不起展覽的內容、文學作品的引錄，但至少記得這一次發現「心」的過程，這是創造意義的開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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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+
西九文化區是香港規模最大的文化項目，集藝術、教育及公共空間於一身。M+是文化區內嶄新的視覺文化博物館，預計於2019年對外開放。M+展亭的首個展覽為「曾建華：無」。其創作靈感取自莎士比亞的《馬克白》，透過建構一個讓人沉浸其中的獨特體驗，探索人生的意義及我們無法逃避的命運。M+這次展覽邀請了生活書院為學校及長者導賞團加入了互動導賞內容，讓學生和長者以不同角度了解展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