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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間。六十四
◆劉維茵 |
種樹以前,對土地毫無拿捏。
阿公的田,有印象以來,總是租佃外包。過度施肥打藥的蓄水池惡臭難聞,破損白網更像招魂旗般,讓人覺得不祥。很少接觸農務的我,幾次跟在父親身後巡走田界,也不免心想:「我們是把這塊地怎麼了?」然而,轉身走回柏油路,敲掉腳下的泥巴,留在田間的仍是:「鄉下就是這樣吧!」
眼看連租佃者都因老邁離農,沒有人的田只剩滿地淒苦。都說是阿公一分、五角努力存下的,子孫接手作息,也從頭作穡。
起式,動作不多,卻要每日勤做。植苗時用意不用力,澆水上下相隨,拔草記得鬆腰坐垮。每個動作都像是打拳時老師的細心叮嚀,做得到,自然妥當。無奈更多時候是氣息難調,該鬆不鬆,累攤成一個大字。
開始種樹 |
種樹三年 |
阿公的田有多大,到底。
一米五一株,一合、一開、一定間,千六百次。滿滿樟樹苗一地。
伸手伸腳左右摟膝拗步,綠枝漸漸能攔截微薄水氣,瘦弱的脊順著海風幾乎匍匐。運動方向不同,鄰人作物翻來覆去,我們的樹林拔地而起。
五年過後,不再是低頭巡田,而是進林子望望。田有了長、寬、高,村民改叫我們「種樹仔的」。周身一家,隨手指指,都可以指向那片樟樹林。
阿公的田有多高,究竟。
山頂下來的風用穿的,海邊吹來的風用搖的,阿勃勒高高開花,天氣要熱了。平視一米、仰視三米,頭頂上的太陽皺褶成千絲黃麻,群樹密密長在小村中央,被花生、地瓜團團包圍著,那麼沉靜,卻又顯眼,昂聳天地,光明遠大。
「我們家樹林內有鷹仔喔!」
「真的?假的!」
努力翻找樹下的鳥糞與羽毛,順著抬頭,高高樹枝巢上,一隻猛禽直直逼視。
「你回來了啊!」
種樹十二年,再也忍不住、沒用地在鷹仔腳下嚎啕。
小時候去七星潭海邊,並不是釣魚或看海這等現代閒情,而是追蹤老鷹把家裡的小雞抓到哪裡去。應該快三十年沒見面了吧,村子的老朋友。有猛禽的村子才算是海邊的村子。
種樹七年 |
鷹仔的樹巢 |
印度俗諺說:種樹最好的時間是二十年前,第二好的時間是現在。
起式、野馬分鬃、白鶴亮翅、手揮琵琶⋯⋯
六十四式,心為令,氣為旗,日日月月歲歲年年。
土地好,我們在。好家在,好家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