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 發佈於 法師憶念
一對厚實的肩膀
◆釋性會
老師說:「要在沒路的地方找出路來。」
法師答:「因為上師三寶加持,所以找得到路。」
老師說:「虔誠,就是你的路。」
最初認識如倫法師是我九歲的時候,他是我第一位寮房法師。由於班上我年紀最小,又剛從美國返台,照顧起來特別費心。尤其是小時候的我很愛玩,一到下課就想往門外衝去,但法師會半途攔阻,拉我回來謄寫國語作業。
印象裡,他的肩膀長得既寬又厚,臉上常掛著笑容,說起話來溫和而有原則。我經常問問題,他好像什麼都知道。
有一次,我憋了一天的悶勁,好不容易下課,整座後山樹林都使盡友善的表情在誘惑我,於是我二話不說,向外奔去。不巧撞上如倫法師。照往例,他應該會搬一張木椅讓我坐下,然後慢條斯理,好說歹說,勸到我投降為止。他有非凡的耐心和魄力。但那一天,他只是靜觀片刻,便放我趕赴青山綠水之約。
就在那片刻,我彷彿從他眼裡看到思考的軌跡──他在權衡進退之間能長久幫助到我的中道。那番助人的細心讓年幼的我尊敬。
那天稍晚,我玩得全身髒兮兮,偶然抬頭,看到他還在不遠處,若有所思。
八年後,邁入青年的我開始攻堅五大論,這重大的變化使自己陷入焦灼的持久戰。但偶爾遇到他,和他樂孜孜的笑容,心裡自然舒暢不少。他會用幽默而尋常的話語來關心你當前既不幽默也不尋常的挑戰。起初以為他正因病休養,可能心情調適得比較輕鬆吧。但很快發現不是如此──直到他灑然謝世以前,他從不允許自己閒著。
他帶動班培班、關照台中學苑、辦理師長的證件,他以照顧我年幼時的細緻用心慰藉他所遇見的人,處理他所負責的事。
五大論學制逐漸從起步的艱難,走向平穩與遼闊,但他肩上的擔子卻一天重於一天。他篳路藍縷往返於兩岸三地之間,辦理最棘手的簽證問題、學校申請問題、國際開拓問題,一面扛著病沉沉的包袱,一面擔著僧團學法上的種種包袱。弔詭的是,他眼中從不流露出惆悵與疲憊。
在國外與外國官員開會時,他常常居中協調,開解雙方的疑慮。他說關鍵是要仔細思考對方擔心的是什麼,然後幫他找到解決方法。一場場氣氛凝重,意見分歧的會議終以融洽收場,融洽之中各得其所。
他駕馭的是一匹哪裡來的駿馬?紅鬃獵獵,嘶聲如風,縱橫於滾滾黃沙大漠之中,蹄到之處,翠草叢生!
這已非個人意志的泛泛驅使──而是虔誠──由沸鼎的虔誠,接通扛鼎的力量。
然則真正的試煉才剛開始增生擴散。他被診斷出肝癌。
他問老師:「我時間不多了,還有什麼任務要吩咐?」
老師吩咐他先去治療。
病房中的他依舊生龍活虎,攫機關懷身邊的人、為居士上課、思慮佛法事業發展。而病情忤逆地急速惡化,軀體不復聽命於人,行走和講話都成奢侈。
但是他心中──靠近他時,你仍然感受得到──有百束紅鬃,如火燒騰。
離去前幾天,他還特別開示,叮囑桂林村無憂谷往後要注意的事宜。全講只有五分鐘,游絲般的字句若斷若續,憔弱慢言,力盡而止。
他說:「希望桂林村無憂谷計畫能成為我這輩子最後一顆明珠。」
他這輩子為我們展示了很多明珠,而最莊嚴的一顆就在七月四日的那一天,他挺身坐起,背靠牆上,兩腳盤攏,溘然長逝的時候光彩照人。
老師說,她對如倫法師的狀況比較樂觀,不是因為病情有把握一定好轉,是因為對一個做好準備的人來說,即便要前往他世了,也不必擔心。
他走後,我還會想到他,想到他一生鞠躬盡瘁的貢獻,風塵僕僕的僧袍,但主要還是那堅定的笑顏,和那對厚實的肩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