論語摸象記(五十二)

〈公冶長篇 第五~七章〉

◆日常師父開示

公冶長篇 第五章
  或曰:「雍也,仁而不佞。」子曰:「焉用佞?禦人以口給,屢憎於人。不知其仁,焉用佞?」

  這地方又談到了「雍」啊,就是仲弓,也是孔老夫子門下以德行見長的人;這種人最了不起,在孔老夫子門下能以德行見長,那真不簡單。前面是孔老夫子一一地批評他的弟子;然後是子貢自己問;接下來還有第三者,那很有意思啊!那你們大家再來品評人物。

  有人說:雍啊,就是仲弓這個人,仁而不佞,「不佞」,那是一句很讚許他的話。但是下面孔老夫子是怎麼講呢?說:為什麼要佞啊?那個佞的人的特徵─禦人以口給。這個文字表面上很簡單,就是說通常他不肯輸給人家,或者處處地方爭強好勝,這種人的特性就是禦人以口給。他表面上好像不輸給人家,而且自己爭強好勝,實際上他得到了沒有?結果呢,是屢憎於人,結果完全相反哪!你這樣做,不但得不到好處,反而是讓人家討厭、厭惡你。在這種情況之下,如果你不了解仁的特徵,努力去實踐,只是嘴巴上面講講,有什麼用呢?以上是這個文字的意思,所以孔老夫子覺得「仁而不佞」那是應該的,這是第一個特點。

  另外一點,我們先把「禦人以口給,屢憎於人」這兩句話仔細地檢查一下。這就是平常我們最容易犯的毛病。大家都希望自己是最好的,希望這個「我」高高在上,站在人家前面,開起口來總是不肯輸給人家。結果你真的不輸了嗎?我們的目標是要不輸給人家,結果你這樣做的話,不但沒有不輸,反而輸得很糟糕。這是在這個地方,我們能夠從孔聖人告訴我們的這個特點上理解到的。平常我們說「仁者安仁,智者利仁」,本性就是仁的人,他自己本身已經做得習慣了;進一步,真正有智慧的人,他曉得真正照著仁道去做才是最好的。禦人以口給的這種人,表面上看起來很靈活、爭強好勝,實際上是大笨蛋一個。「智」就是真正對事情要看得很清楚,但是這種人沒看清楚,所以不管從仁或智兩方面去看,那都很不值得、很不值得,這就是我們現在應該學的地方。

  所以我們進一步如果拿這個標準向上跨進一步──跨進佛法,那就很容易了。佛法本來就告訴我們不要在果上面妄求。喔!看見這個很好,你也去羨慕──羨慕是應該的,但是怎麼去羨慕法呢?他是怎麼得到這個好的結果?得到好的結果的因在哪裡?那我自己努力去,這樣。所以儒家也就說「君子之道」,是有所謂君子、君子的做人原則,就像六藝當中學射一樣,「射有似乎君子,失之正鵠,反求諸其身」。他的目標做不到,不會去怪人家,然後反過來要求自己;或者說,他不會從外在去求,他是從內心去求。這一點,是我們在這地方應該了解的,也就是「佞」跟「仁」之間的差別。

  所以說,我們從這地方談「智」,你如果真正了解了這特徵以後,那「佞」根本沒有意思。何必呢?要它幹什麼呢?這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。你有了這個「仁」以後,那就不叫佞,你會很恰當地去表達、說明,因為這個是必需要的,是一種工具而已。如果你是沒有這個內涵的人,那就非常糟糕、非常糟糕,那就是只有自他互相傷害的分而已。

  那麼這個地方我們分兩方面說。第一,仲弓所以為孔門當中德行被讚歎的,的確有他相當的條件;而這個以孔門來說、以孔老夫子來說,這就是我們的本分。那現在如果我們以佛法來說,我們說孔老夫子是聖中之聖,天中之天,世間的聖人尚且有這個標準,我們現在要比聖中之聖的那個標準,一定還要超過他,所以應該從這個地方更策勵自己增上。另外一點,也看得出仲弓的為人,的確是非常難得、非常難得。以上是這一章簡單的內涵。

 

公冶長篇 第六章
  子使漆雕開仕。對曰:「吾斯之未能信。」子說。

  孔老夫子要讓他的弟子漆雕開去做官,這件事情對一般人來說,是大家都希望的。我們不要說去做官吧!也許我們會說:哎!我們出了家,那這個官我們不想做!我們不要從這個角度去看──就是在現在我們這個地方、這個圈子,是否也有是非高下在裡頭?我們要從這樣去衡量,那個時候我們才能夠在內心上面,衡量得出這個特點來。

  所以在這一點,我們先停一下。「子使漆雕開仕」,孔老夫子差遣他的學生去做官,那個時候漆雕開這個學生是什麼樣的心情呢?我們不妨先來衡量一下我們自己。譬如說現在在這個團體當中,大家都是努力去學習,我們常常會遇見這種情況,大家討論什麼問題,或者是師長提出一個問題來,總是希望提到我,提不到我,心裡總覺得若有所失之感。從這地方我們就看,漆雕開說「吾斯之未能信」是不簡單哪!我們不要在文字上面好像簡單地看一下,我們衡準一下,那個時候再進一步去看「子說」,那多多少少大概了解為什麼孔老夫子「說」。

  下面漆雕開怎麼說?「唉!我對這件事情沒信心。」平常我們在學習過程當中,對極大部分人來說,前面一種不成器那個不算;就是我們一步步真正走上去的時候,在了解了這個文字以後去實踐過程當中,我們是不是能夠像漆雕開一樣,在做很多事情的時候,自己衡準一下:我是在文字上的認識,還是我在實踐當中的確有體會?體會到什麼程度?單單我作意自己能夠對治自己?還是進一步能夠幫助別人?真正要「仕」的話,他不但自己有所體驗,還要能夠進一步幫助別人,這個條件不大簡單哪!所以漆雕開這樣說的時候,孔老夫子聽了──嗯!很歡喜。

  那麼,這地方看完了以後,我們自己想一想。我之所以說前面這個特點,是每一章裡邊,我們自己也想一想看:如果是我,會怎麼樣?

 

公冶長篇 第七章
  子曰: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,從我者,其由與?」子路聞之喜。子曰:「由也,好勇過我,無所取材。」

  請哪一位先講一下文字上的意思。

  弟子甲:孔子說:「天下的道不能行,我看我還是乘著船到外海的小島去住算了。能夠跟從我一起去的,大概只有子路吧!」子路聽了非常高興。可是孔子後來又說:「子路啊!你的這種勇氣超過我,可是你不曉得怎麼去取材,就是不曉得怎麼去抉擇、怎麼去做。」

  師父:這一段很有意思,非常有意思!第一個,前面是孔老夫子的嘆息,因為那個時候天下都是無道,行不通啊!孔老夫子雖然一直想努力推行他那個王道,可是的確非常難。雖然難,但他並沒有灰心喔!雖然不灰心,可是的確有所感嘆。這個有幾個特徵:第一個是他的感嘆──啊!這個道,行不通啊!不過在這種情況下,說道行不通,那既然行不通就算啦!離開這個地方就好了,為什麼要「乘桴浮於海」呢?就是在那個情況之下,也可以說在整個境內,沒有一個地方行得通的,那不如整個地離開它,是這個意思。所以孔老夫子觀察那個時候的天下,也就是中原這個圈子,整個地行不通,所以乘桴浮於海。好了!走吧!就是這個意思。在這種情況之下,他就說:真正從我的,能跟著我一起去的,「由也」,是子路。為什麼這個地方要說子路呢?當然子路是「好勇」,除了這個以外,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原因?為什麼要說這個話呢?這是很有趣的事情啊!現在下面先把那個文字解釋一下。

  子路聽見了好高興,孔老夫子看見他高興了,馬上說:「你呀,好勇過我!你那個橫衝直撞的勁兒超過我,但是無所取材,叫你真正做起事情來,不靈光!」這兩句話我們不妨說:一個勁兒地直直猛衝,可是衝得去目標何在?要完成這件事情!完成這件事情的能力,孔老夫子覺得他不夠。簡單來說就是這個。

  這個文字說過了,現在我們想想孔老夫子這句話放在這裡,什麼原因?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,從我者,其由與?」你們看了這個以後,想想孔老夫子他心裡面想表達些什麼?好!下面從第四、第五、第六、第七這幾章,大家就隨便討論討論。

  弟子乙:弟子有個看法就是,孔子認為要成就一件事情,必須要有智慧、毅力跟勇氣互相配合。孔子可能自嘆他的勇氣因為年紀比較大了,可能不如子路;可是一方面又看到子路的智慧、能力及經驗不夠,所以也在點醒他這一點。如果說兩個人配合起來的話,那可能就能夠成就這件事情。

  弟子丙:第六章漆雕開說「吾斯之未能信」,就是說我還不行啊!孔子聽了很高興,我想孔子高興的原因,是因為第一點,孔子會派他去做官,一定有他的條件,而漆雕開又這樣地回答,可見漆雕開真的是想要在更深的道德方面有更好的掌握。而孔子是以仁的標準而感到高興,因為他能夠這樣去做,是體會到自己還沒有達到仁的標準,這點讓孔子很高興。所以,漆雕開這個人就是比較保守。

  那到了子路這一邊,孔子想要到外面去,子路聽到就很想衝過去做。弟子剛才想,也許孔子要出海,而子路比較勇敢,能夠划船啊!(笑)實際上我想這兩者是對照的。孔子回答子路,我都不行了,你比我好勇又有什麼用呢?就給了他一個棒喝。我想這兩章告訴我們的,主要是孔子要表達的這個仁的標準是很高的,因為在孔子的弟子裡面,能夠稱得上仁的,好像寥寥無幾,所以要達到這樣的一個標準,一定要好好地去學啊!

  弟子丁:從另外一個角度,個人認為這兩者如果一起來看的話,可能是孔子在考驗學生目前的情況,然後在適當的時機,給他們孔子所要告訴他們的法。所以第一個,孔子叫漆雕開去做官,結果他不做,孔子很歡喜但沒有講什麼話。然後子路,或許孔子也是要考驗子路,因為子路好勇過盛,平常可能跟他講,他不容易接受,就在這個時候先講這個「道不行,乘桴浮於海,從我者,其由與?」子路聽了很歡喜,就趁這個時機,給他真正後面那一句話,給他一個很重的一擊,這樣子路可能才能夠醒得過來,才能夠知道該怎去做。

  弟子戊:在第五章是人家在評斷仲弓「仁而不佞」,然後孔子更加地把這一個仁方面的內涵闡述明白,說並不是只是口才方面會演說而已,而真正的仁是「仁者安仁」,能夠真正地依止這個仁,從而發之於外。接下來第六章,孔子想要使漆雕開去做官,漆雕開可能曉得自己程度不是很夠去做這件事情,所以他就很謙虛地說,自己對這件事情還沒有相當大的把握。孔子聽了就非常高興。

  第七章是說孔子感覺到現在道已經不行了,於是他想乘桴浮於海,又說從我者就是子路。子路聽了是很高興的,只是那時候,子路沒有想到孔子的心是在感嘆這個時局。而且一方面孔子是要保護子路,因為有一次孔子問各個弟子的志向,子路說他想要治理千乘之國這樣大的國家,雖然勇氣相當可嘉,可是他就是缺乏對事理的抉擇和行持。

  如果是我的話,我願意能夠學習像漆雕開這樣地面對事情。就是說,我如果還不了解怎麼做,但我內心還是要繼續學習;而且我也要學習像子路一樣,在這上面再多加了一點想要學習的心,以及那個歡喜,想要能夠真正地為孔子做這件事情的心;同時也具備漆雕開的這份心。最後將這兩份微小的心,朝著向仲弓這樣的有仁德的人這樣努力地去做,互相地這樣調配。

(全文連載完畢。)

福智之聲第180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