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上皇萬歲

◆口述∣郭玉仙　整理∣盧培燕

廉頗「負荊請罪」，從此與藺相如成為生死與共的好朋友。現代媳婦如法炮製，卻未因此與公公情同父女。但他們最終跨越隔閡，彼此交融⋯⋯

攝影　陳勇輝

　　從小，父親就不在了，所以結婚之後，我就把公公當做父親一樣尊敬。而我的公公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？

　　公公在家裡的地位等同太上皇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是他說了算，連四個孩子的職業也都是由他決定的，此外像買房子、買地之類的事，也都是要公公親自看過拍板定案。

　　套句黃俊雄布袋戲裡藏鏡人的名言：「順我者昌，逆我者亡！」如果沒有順到公公的意思，他不會讓你真的沒有命，卻會讓你生不如死！記得一個冬日上午，公公帶了一塊豬肉回來，我中午沒有馬上煮，他居然就不穿外套的負氣出走兩天，回來的時候得了嚴重的肺炎。我嚇壞了，公公住院治療期間，每天我都去照顧他、煮東西給他吃，深怕他因為我的疏忽而有個三長兩短。他是太上皇耶，我如何擔待得起？等到公公出院之後，換我病倒了，因為我太緊張、太擔心、太害怕了！

　　公公的福報很大，妻兒子媳全都很孝順他，尤其在「順」這一塊；而我的福報更大，在所有晚輩中，公公最疼愛我，我和先生結婚買房子，公公直接就把房子登記在我名下。因為很得公公的緣，我在家裡是可以橫著走的；也因為這樣，我更是不能犯錯。

　　誰知我也有踩到地雷的一天。那次，公公介紹我們買他朋友的一塊地，超愛面子、性子急躁的公公決定價格後，只讓我考慮兩天。（有讓我考慮就不錯了！）但是那塊土地產權不是很清楚，我想這是一筆大買賣，應該弄清楚後再買，不急於一時。我以為這樣考慮是周全的、是謹慎的，公公應該會嘉獎我，孰知大難即將臨頭！

　　公公覺得我在刁難，既不給他面子，還糟蹋他的朋友！想當然耳，我和公公的關係急速降至冰點，他氣到不吃我煮的飯，跑去外面吃；甚至揚言要到外面租房子。即便如此，我仍然覺得自己沒錯，問了親友的意見，更證明我是對的。那我為何要道歉？我仍舊每天煮飯，然後打一通明知公公不會接受的電話，請他回來吃飯；除此之外，我沒有再做其他動作。

　　家裡的氣氛因此變得又冷又僵，我記得事情開始是在五一勞動節，到了我護持的讀經班要開學，已是九月份，我們就這樣互相折磨了四個月。

　　在準備讀經班課程的時候，忽然想起我們教小朋友讀誦的《弟子規》，裡面提到「首孝悌」。而家裡現在是這種情況，我要怎麼帶小朋友呢？就在這個時候，大嫂寫了一張字條給我，大意是如果我沒有取得公公的原諒，就不必再去護持、學習了！

　　這真是當頭棒喝，我非常在乎學習與護持，所以我一定要取得公公的原諒。但我得罪的不是一般人，是太上皇，因此我的道歉也不能是一般「對不起、我錯了、請原諒我」之類的，必須要非常非常小心謹慎。

　　於是我到佛前向觀世音菩薩啟白，祈求菩薩加持我，陪我一起去道歉，讓我能夠順利得到公公的原諒。就這樣，我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，帶上我平常教訓小孩的棍子到公公面前，請他坐好，我當著他的面跪下，雙手呈上棍子，請他打我。公公有些錯愕：「我連自己的小孩都不打了，幹嘛要打妳？」我說：「因為我讓你生氣了。求你原諒我，請你打我吧！」

　　公公並沒有打我，但是用他的嘴巴狠狠的修理我一頓，除了買土地的事情，還加上許多莫名其妙的罪名─—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做了這麼多的錯事！我跪著，一邊哭，一邊祈求菩薩讓我閉嘴，我怕一頂嘴，就前功盡棄了。

　　等他罵完，問我有什麼話說。我說沒有。看到媳婦跪在自己面前，如此誠心道歉，鐵石心腸都柔軟了吧！公公真的原諒我了。當天中午就回家和我們一起吃飯，而我，那頓飯配的是眼淚。

　　原本，我和公公的關係如同父女，但是從我雙膝跪地的那一刻起，我就認定我們之間的緣份已盡！我把公公當成老闆，我只做份內該做的事，能躲他多遠就躲多遠，不願意和他獨處。我只要一聽到他摩托車回來的聲音，就往樓上衝，因為只要能不見面就不見面，我是連一聲招呼也不想打啊！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，我都是用這種表面事事順從，心裡百般抗拒的態度虛應。

攝影　徐建功

　　在讀經班備課的過程中，我猛然驚覺自己的心相竟如此醜惡。這時候，團體教導「觀功念恩」，我開始細數公公的優點，他對家庭的付出，對朋友的情義相挺，對子女的關心和照顧，尤其是對我的疼愛：有一次我發高燒倒在房間裡，是公公扶起我，用摩托車載去掛急診；知道我怕打針，打點滴時也一直陪著我⋯⋯我不斷的轉念，終於，家又恢復了往常的和樂。

　　更進一步，吃飯也成美事。我和住隔壁的妯娌輪流做飯，輪到我時，就從工廠趕回家，做好飯請公婆過來吃之後，就趕緊去忙其他的事情。當我背讀《論語》「子游問孝」(子曰：「今之孝者，是謂能養。至於犬馬，皆能有養；不敬，何以別乎？」驚訝於孝順不只有做飯給父母吃，陪父母吃飯才是最重要的啊！從那時候起，我要求自己和孩子，只要在家裡吃飯，一定要陪著阿公阿嬤一起吃。我不知道公公為這件事高興多久了，有一次吃到一半，他突然說：「吃飯就是要這樣啊！」

　　從身口到真心，這時，我深深感受到，「孝」是如此美好。

福智之友第123期